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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凤凰涅槃

莫空许 洪流小兽 4486 2024-11-13 11:04

  “回禀圣上,娘娘只是中了些暑热,不打紧。只是娘娘旧病未愈,又有新伤,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才能完全康复。”太医搭了脉后回禀道。

  “知道了,下去备药吧!”朱见深坐在榻旁看着仍在冒着虚汗的万贞儿对小乐子说道:“命月儿回来服侍!”

  “是!”小乐子应一声便与太医领着众人一同退下,独留下昏睡的万贞儿和不停叹息的朱见深。

  朱见深轻捋着她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几缕鬓角青丝,看着她消瘦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忽然觉得一直被压抑的痛感也在这淡淡昏黄的夕阳光照下泄溢而出。往昔的鹣鲽情深伴着不自主的断断续续叹息像是一把把尖刀自剜着心尖。

  黄昏柔和如薄纱般笼罩毫无生气的宫室,朱见深起身环顾,才发现一切都变了,自己竟也狠下心肠这么久没来看她。

  记忆中为她选的牡丹绣纹浅紫色缕金丝纱帐已然变成青玉色芙蓉锦帐,那原本摆放在桌上进贡的浮雕红梅玉瓶也早已被换为淡雅翠竹样式的青花瓷瓶,还有金丝楠屏风、雀尾混金丝云枕……

  变了太多,不仅是这金雕玉砌的宫殿,恐怕还有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爱情。朱见深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他紧握着她的手,通红的双眼已然拦不住奔涌的泪水。

  一直等到入了深秋,万贞儿的病才有起色,虽然朱见深每日都来看望,她却再不言不语,平日里只是仰着头呆呆看着窗外天空,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应答的躯壳。

  朱见深看在眼里疼在心,每天只要处理完朝政便是待在坤宁宫中为她煎药,伺候她饮食,如奴似婢。一切讨好和强笑却没有换来万贞儿一个回应的眼神,他却坚持着每日搂着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话。

  说他们的过往,说着早该说的情话,闻者却依旧淡漠。

  “娘娘!”许久未在坤宁宫出现的梁芳这日突然回宫,他径自走到独自坐在院中像是在赏菊的万贞儿身旁,笑着禀报道:“奴才已将一切办妥!”能活着看到完好的她,他很是欣慰。

  “梁芳?”万贞儿的眸中像是忽然有了灵动的神采,她转过身看着他,轻声急切地问道:“他们都好么?”

  梁芳看了看四周,近身说道:“奴才将他们都安置在了蜀中偏远村落之中,那里山高路远、地形复杂,即便是有了追兵也方便脱身。所有人都改了姓,奴才确认他们安全后才昼夜兼程赶回向娘娘复命。”

  “好!”万贞儿闭着眼睛笑道,“你去为本宫准备一坛酒来,本宫要喝个痛快!”

  “是!”梁芳笑道。

  到了晚上,万贞儿与朱见深用晚膳时向朱见深敬了一杯酒,柔柔笑道:“臣妾昨日做了个梦,梦中有位仙翁开导臣妾许久,臣妾今日才认识到当初的错有多么不可救药。若是陛下……不,若是浚能够原谅我,便把此杯饮下,咱们和好如初。”

  “好!”朱见深得到如此惊喜,愣了许久,欣喜得没有半分迟疑便将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还拉住她的手说:“朕以为,你再也不会……”突然而来的晕眩,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蹙眉质问道:“你——你要杀朕?”

  “我当初救你,付出一生,怎么可能害你。”还未等万贞儿说完,朱见深便晕倒在地。

  万贞儿唤来梁芳吩咐道:“陛下喝醉了,将他扶回养心殿,撤走所有宫人,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

  撤走宫人?梁芳忽然想到了什么,上前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你曾说过,本宫的话你都会听,不必多问,照做便是。”万贞儿起身叹道。

  “别的话奴才一定听从,可若是……”梁芳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只看着倒地的朱见深噎下原本的话,转而道:“若是圣上问起来,奴才该如何答复?”梁芳深知在这世上仅剩的可以让她挂怀的便只有朱见深了。

  “天干物燥、烛台翻倒、天雷引火……随便找一个便是了!”万贞儿看着藏在床底一大坛酒叹道,“本宫好累,只想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去……”

  梁芳明白她话中深意,也知无法扭转其心意,只好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含泪架着朱见深离去,按照她最后的命令行事。

  待宫人们都退下,万贞儿关上门窗,用尽力气将沉重的实木桌顶住门,又将藏在床底的酒拿出来,将其泼洒在幔帘和满屋子出自朱见深亲手绘制的画像之上。

  她将所有的蜡烛点燃后扔向四周,看着逐渐烧起的火焰,含泪叹道:“就算大火烧我不死,以太后心性,绝不可能放过犯下纵火死罪的我!梓龑、佑森,母妃来陪你们了!”

  “圣上这是怎么了?”小乐子看着被小太监们架回来的朱见深着急地问道,“贵妃何在?怎的就这么将圣上送了回来?”

  “小的不知,梁公公说圣上酒醉,贵妃身子不适,便吩咐先送了圣上回来。”小太监回话说道。

  “难道……”小乐子以为万贞儿怨愤难忍已向朱见深投毒,便立刻吩咐道,“速去请太医!记住不要声张!”

  小太监领命前去,小乐子却一撇看见数股浓烟从乾宁宫方向燃起。“难道贵妃畏罪……糟了!”小乐子不禁心中惊愕,等不及太医宣来,他用力掐着朱见深人中,却未见效果。

  小乐子立刻喊着侍卫抬了含冰块的水向朱见深泼去,自己在一旁继续掐着朱见深的人中,期待他可以早些清醒。许是他的办法起了些效果,朱见深逐渐转醒,只是浑身的湿冷让他不明所以。

  “圣上万安!”众人眼见圣上转醒立刻齐齐跪倒大喊万安。

  “小乐子,”朱见深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晃了晃头,努力使自己清醒,徐徐说道,“朕这是怎么了?”

  “圣上!”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来扑倒在朱见深脚下,喘着粗气说道:“坤……坤宁宫走水了!”

  “什么?”朱见深从榻上跑下,打开门一看被大火烧得通红的东边天际霎时明白了一切。他推开阻挡的众人,奋起跑去,一路上与万贞儿过往的画面快速闪过。他不停祈祷,待终于赶到时却发现无人救火,烈烈红焰已经早已窜上房顶。

  “为何不救火!”朱见深怒吼道,豆大的泪水顷刻齐下。他不顾尚在掉落团团火苗的木炭,只身上前用力拍打踢踹着房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贞儿!你出来!贞儿!”他哭喊着,却被小乐子拉回,他跌倒在上看着越来越大的红烟心里渐渐绝望,“啊——”他仰天嘶吼,哭得撕心裂肺。

  痛彻心扉这个词,非亲身不能体会。

  “你们怎么不救火,放任大火燃烧!”小乐子上前扶住朱见深,指着一群小太监质问道。

  “是洒家下的令。”梁芳从容而来,慢慢走到朱见深面前缓缓躬身行礼道,“主子没死,在她昏厥之后,烟瘴初起,钱大人就已经破窗将她救出了。”

  朱见深立刻起身,通红的眼睛像要滋出血来,青筋暴起的双手攥紧梁芳的领口道:“她在哪?你说啊!她在哪?”

  “圣上曾令:‘贵妃非死,不得出宫’。主子现在求死出宫,陛下您就算是见了又如何?她的心已死,身再长久也早已腐朽!”梁芳坦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帝王,皱着剑眉缓缓说道,“不仅痛失两子,且被丈夫算计、背叛,这样的事任天下哪一个女子可以坦然?难得主子放下荣辱,奴才请求陛下不要再让她身心煎熬。”

  朱见深闻言渐渐松开双手,转身看着烧得通红的半边天际,苦思良久,突然放肆大笑,却藏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跳跃的烈焰引出赤红色的光,印着他似乎一夜苍老的脸。一切爱情都已随原本炽热的鲜血在长久的阴诡计算中冷却,最终,烧成灰烬。

  他拖着疲乏的身躯,向宫门缓步离去,口中轻声说道:“只要她肯留下,朕……永不打搅……”

  “多谢圣上!”梁芳带领一干宫人齐齐跪下说道。

  长春宫,愿情谊最浓之地。

  朱见深在曾给万贞儿梳头上妆的铜镜前呆坐许久,轻轻脱去身上湿透已久的金黄龙袍,独自蜷缩在床上,指尖轻触着隐隐带有万贞儿独特发香的软枕,颤抖着唇,不敢在如此寂静的夜只闻得见自己的哭声。

  “贞儿……贞儿……”嘶哑的声音伴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亦模糊了如烟如尘的过往。

  “贞儿!”那是他十岁时首次试探着唤她的名字,欣喜地发现在一旁刺绣伴读的万贞儿并没有恼怒,便又轻轻唤了句:“贞儿”。

  “殿下又胡言论语了!”万贞儿没有抬头,白皙的手仍拿着针认真绣着祥云花样,只是轻笑道,“昨日才胡说来日要娶了姑姑,便遭了一众奴才取笑,今日怎么还敢这样没大没小!”

  “姑姑没有嫁人,我也没有娶亲,有何不可!”朱见深放下手中的笔,跑到万贞儿身旁坐下,讨好道:“姑姑美若倾城,红润细透的两颊恰似春日里的初放桃花,我偏要娶得姑姑这样的美人才不算辜负一生!”

  “是哪个胆大的奴才教你这样放肆!”万贞儿抬头白了他一眼,却更像是娇矜羞道,“小小年纪就这般油嘴,长大了怎的会有出息?”

  “这般真心的话岂还用哪个奴才指使?”朱见深凑近睁大圆溜溜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万贞儿,半笑着问道,“若我是当真,姑姑可愿嫁么?”

  万贞儿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念玩笑道:“你若肯勤勉读书,将来成了太子,我便心甘情愿嫁给你。只怕,到时你只顾着三千佳丽,不记得此刻还在为你绣衣的姑姑了。也只怕到那时,姑姑也已经芳颜转老,入不了你的眼了。”

  原本只是敷衍孩子的一句话却成了朱见深日日苦读的动力和全部理由,还未三年,朱见深便被封为当朝沂亲王。万贞儿也因扶持皇子有功被赐了个美人的名分,依旧在王府伴读。

  转眼一年过去,朱见深却也已经长成翩然少年,万贞儿也日渐丰腴,却愈加美丽。

  这日,在宫中与父皇、周贵妃庆完十四岁生辰的朱见深不胜酒力,在回府的车驾中抱着万贞儿不停絮絮叨,说了一通被万贞儿训为胡言乱语的甜言蜜语竟恼了。

  “王爷,你醉了!”万贞儿蹙着眉,推搡着紧拥着她满身酒气的朱见深,怎奈他力气大得惊人,如何挣扎却也逃不脱。

  “今日母妃与父皇说起我的终身大事,你为何提议钱氏女?本王有什么不好,为何你宁愿是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也不愿嫁给我!”朱见深半是醉意半是恼怒,扳着万贞儿的脸,紧吻朱唇。

  淡淡的酒味透唇而出,在唇齿相触的那一瞬,万贞儿瞪大双眼却看见温蕴深情的凤眸痴痴望着自己。白皙的双臂像是无骨一般静静垂下,任由他放纵的抱着。二十余年从未踏足情字的万贞儿努力冷静却阻止不了逐渐狂跳的内心。仿佛醉的不是朱见深,而是自己一般。

  车驾到了王府停下,朱见深满是笑意地抱着羞红至颈,紧靠在他的胸膛不敢抬头的万贞儿,在众奴背身垂首中,走进装潢一新的王府。

  他说,那夜月影透过层层红帐,燃到天明未熄的双烛却似新婚一般。

  他说,一生相许,永不相负。

  不自觉的眼泪已然沁湿丝枕,他瑟缩在赤红色的鸳鸯榻上,伴着沁入心骨的寒冷,呜咽着喊着“贞儿”。轻轻的声音荡在偌大宫室中,却再也不见那人温软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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