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奴。”
姚安时不时的还是会叫错江依的名字。
可能是经历了这许多事,天下大定,便松懈了精神,不怎么殚精竭虑了,他看着比从前倒是年轻了不少。
江依正捣药,听见他这么叫自己,还是抬头应了一声。
“怎么了?”
姚安见她反应冷淡,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凉滋味,却只能硬生生独自吞了。
他许久没听过江依叫他“哥哥”了,像是二人之间切断了联系一般。
仿佛是从他们征战回来之后,江依就变成这样了。
或许是看着姚安垂头丧气的模样,心生怜悯,江依不由道:“哥哥,你与阿织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吧,若不然,十七总惦记着。”
曾经凌字辈的一众人马在江若入宫之后都归到了朝廷的编制,乔先生也成为了蓬莱山庄真正的庄主。阿织只道追随江依在民间行义诊,可江依却明白,其实她就是惦记着姚安,想要同他有个结果罢了。可十七似乎一直惦记着乔先生从前的戏言,前几日还说等在军中升了职当个小将,就要迎娶阿织。
姚安低头不语,这一声许久未听到的“哥哥”后,竟然是谈论他的婚事。
可他...
带着神情的眸子在江依看来,不过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责任使然。可动了心就是动了心,他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这个粉妆玉砌的娃娃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交出去了。
天知道他投靠了太子之后拼了命的查自己父亲的过往是为了什么。
不过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就连姚秋生都要离江依更近些。
因为姚晴蛊毒发作之后,就只有自己是姚胜的亲生血脉了。
“你也知道,我大限将至,不好再耽误了一个姑娘家,一个凝霜我就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姚安推脱着,很不情愿江依把他跟别的姑娘扯上个一星半点。何况,若是没有江依这个指望,他也不会到了现在还死撑着。
江依歪了歪头,看着他,似有不解:“正是生命苦短,才更该珍惜眼前人才是,饶是师父都怕与师娘天人永隔,更何况是你,又更何况是阿织?”
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我该珍惜当下才是。”姚安愣怔道。不过他更想珍惜如今二人相处的时光。
看着江依对于他的死亡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却有些释然了。江依的性子越发冷淡了,倒也是好事。不似从前那般但凡有什么事情就要掉眼泪,他反而放心了。
人生因果循环,命运弄人却终有它的道理。姚安知道江依已经将他命不久矣当作了必然之事,她如今心怀天下苍生,自是不会将那么多的感情都花费在他的身上。这样也好。
江依见姚安还是一副没有想开的模样,再度开口,道:“哥哥,人生而在世,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为什么而活?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活下来了,以一个罪人之子的身份活到了如今,无愧于众人罢了。
“生母留下我,自己以身犯险,母亲待我如亲生,却因为一朝东窗事发而殒命。”江依现在说起这些,已经没了牵挂了,“我曾经想着,既然这世间皆是苦难,又为何让我活着?可得知真相后,我觉得我是恨着姚胜的。”
“我抱着一腔恨意活了下来,姚胜作恶多端,最后死的那样悲凉,毕竟也是做了他多年的女儿,怎么会瞬间就忘了从前的情分?他抱过我,疼过我,逢年过节也送我小首饰,这些同最后的恨一起,在我得知他的死讯的时候,就已然抵消了,无悲无喜的,还有苏启,我不怪他的。或者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责怪他。”
江依还是那般淡然的口吻,娇柔的嗓音,诉说着以往自己走过的死胡同。
“在你们看来,他这样对待我,实在是过分的,我也觉得他过分,可我更过分不是么?我那时已经开始渐渐的失去感情了。”那正是江依渐渐不饮不食的时候,与其说是配合着别人报复了这个负心汉,其实不过是冷眼旁观别人将他算计进去。不过是看着他人相互算计罢了。
姚胜与方府,方府与五皇子,五皇子与苏府。
她早就没了当初怀抱的浓烈的恨意,只是迷茫的,随波逐流的任由事情在身边发生罢了。
“后来,文君出现了。”江依这时才略微有些笑意,那模样是姚安不曾见过的,闪着骄傲的模样,“我才知道这世间主宰者就该是这般模样,她为天下苍生而活。我却如同一粒尘埃,在她的光芒下,显得微不足道。我甚至不懂为何师父与师兄待我不薄。只是因为我能在师父的死劫中起到一丝作用?”
直到她梦游太虚,真正理解了这世界“旁观者”的意义。
“后来我明白了,长公主与我,本就是同一人。”江依狡黠的眨了眨眼。
姚安不错眼的盯着她,自然也没落下她如儿时般俏皮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软。他不知道个中缘由,只当江依与长公主看齐,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动力。
“你如今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姚安不懂江依为何要同他说这许多虚无缥缈的话,他并不十分理解江依如今升仙后的眼界。
“我曾以为生活一定要有目标,哥哥,怀着恨意也好,怀着苍生也好,所以在失了盼头之后,我把自己封锁了很久。”她不过是用江若惹了她生气当作一个理由,让她能逃开罢了,“但生活,其实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它本身就是意义。”
姚安猛地心里一颤,他一直是为了江依而活,他以为江依不懂。
“若是没有我了,哥哥,那场大火,若是我早就没了,你还是会活下去,为了各种理由活下去。”
江依抱起了捣好的药汁起身,向后院走去,这是她用了秋生打理的一个药铺产业,收容了不少生了病却没有钱抓药看诊的百姓。
大丫头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叮嘱住在这里的病号莫要喧哗吵嚷,好好吃药,二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因为年幼受刺激而憨傻的病症,已经让江依调理好了,如今温婉可人,惹人怜爱,倒是有不少求亲求到江依面前。
“时间过得倒是真快。”阿织看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小姐已经在这停了好久了,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果然还是你懂我。”江依捏了捏阿织圆圆的脸颊,“明日出发。”
“怎么忽然就决定了?”姚安也挑了帘子出来。
一见他出来,阿织慌忙站好,整理起因为忙碌而没顾上梳理的头发。
或许是刚刚又听江依念叨了一边阿织的事情,姚安竟也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因为她犯了迷糊而笑出声来。
与宛奴小时候真像。
姚安恍惚忆起从前小心翼翼把绣着青竹的外袍递给自己的小姑娘,一瞬间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缓缓的走过去,伸出了手,在阿织与江依惊恐的目光下,揉乱了阿织的头发。
姚安干完坏事扬长而去,江依看着阿织头顶的“鸡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织脸上的红晕慢慢染透了整个面颊。
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