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院墙,时已深秋,后院这处却仍是芳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相较前院,更觉清幽。院中那碧青的树,慕容宁远倒是识得,是冰雪特有的娑罗树,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盈盈若雪,缀于其上,风拂过,一院清香。
“琥珀,你带我到这来,作甚?”
“这后院有处温泉,前些日子,小姐伤口未愈。”琥珀柔声回道,“这处,四季素不分明,上次返修,才发现原是有道地泉。”
“难怪,”宁远颔首,“我说我怎不知?这宫里好玩的地方,我自幼就逛遍了。”抬头看去,却是半天晚霞,那天原是湛蓝如碧,这会反渗了几分银灰,调得不匀,便有些凝在那的,犹如祭祖时水晶冻子上的那星点油腻,慕容宁远看得微微有些出神,星子正一颗一颗冒了出来,远远瞧见那旖旎一线的宫苑,稀疏光亮依次明了,已近宫中盏灯时分。
慕容府在皇宫东侧的青龙街上,隔了几条街便是尤府,两家甚有一处的院墙是相连的,尤红线有时就会翻过那处院墙,径来找柒柒比划。
一日,偶遇小十七与小十八,尤红线便舍了柒柒,直接向两位皇子下战书。
“赢了你是该当,输了怕你哭鼻子,”小十七谓,“我才不和小丫头比了。”
“你怎知你定会赢?”尤红线怒道,“若我输了,就把我最心爱的鹦哥送你,它成日尽说‘吉祥’‘如意’,柒柒上次拿黄莺儿来换,我都舍不得了。”
“那我跟你比好了。”柒柒抢着说道。
“我和你比。”小十七、小十八异口同声。
“我就一只鹦哥,”尤红线想了想,“二打一,你们胜之不武吧?”
“是我先说的,”小十七道,“再说,这儿我最年长,我和你比。”
“太傅说要敬老爱幼,”小十八拽住小十七的胳膊,不肯松手,“我来,我肯定能赢她的。”
“我和十七表哥一伙,”尤红线笑,“柒柒和小十八一伙,我俩输了,我就把鹦哥给柒柒,你们要输了,又怎样?”
“我就把招福(夜莺)给你。”小十八抢着说道。
结果,小十七与小十八滚做一团,红线与柒柒滚做另一团。这场混战,很快惊动了府上大人,待分开他们,一个个脸上、手上都挂了彩,气得尤家当时管事的曾祖婆婆只叫人去把那鹦哥拖去杖毙了。
“曾祖婆婆,都是我不好,”柒柒道,“那鹦哥原是皇贵妃给十七殿下的,十七殿下又给了红线,我不该眼馋。”
因是宫中赏赐,那下人自不敢再去,曾祖婆婆一怔,宫中赏赐多有记载,不过这些孩子时常出入宫禁,有时主子高兴,随手赏赐也是有的,便换了口吻道,“不过是只会说话的鸟儿,柒柒喜欢,曾祖婆婆便做下这个主,那鹦哥,柒柒拿回家去玩吧。”
“谢谢曾祖婆婆。”柒柒提着金丝鸟笼,笑逐颜开。
池子外围的帷帐悉数放下,那碧湖水色的云锦纱,笼着蒸腾的水雾,恍惚,便似仙境了。那水,温热润泽,从四围那狰狞的石兽首口中吐出,微微的轰鸣声更像催眠的小调。
慕容宁远微微睁眼,池水清澈见底,因着那池底嵌着的月亮石皆是一色的碧绿,池水便莹亮如上好琉璃,那池面漂浮的花瓣,皆是新采摘下的,色泽缤纷,拾起一枚,那水珠莹润若珍露,似还能嗅到那花瓣上的淡淡香味。
她用那花瓣舀水,淋在手背上,不过十数滴,一眨眼就滑到池中,激起浅浅涟漪,消逝了。
手背上那道寸许长的抓痕早已不见了影踪,不知,红线胳膊上被她咬下的齿印可曾还在?
乌云似得青丝在池水中逸开,一丝丝,一缕缕,散得如墨玉流瀑。腾腾水汽微醺,朱颜流晕,倍增娇媚。牧野晟皓隐在那玉柱后,看得心神微漾,一时竟不知进退。
那月色淡白,透过特殊的小孔,折射入内,池底的月亮石悉被点亮。
四下里如笼轻纱,那些白衣仙子凌碧波而立,出尘不染,舞姿妙曼,溯雪回风,慕容宁远看得心醉神移,似才留意到池底那些不起眼的石子就是冰雪特有的月亮石。
她好奇地用手遮住那月亮石上的月光,有一处的白衣仙子果真消失不见,移开手,那白衣仙子便又凌波而舞。如此反复,她咯咯笑着,“真有趣,谁想出来的?”
“小十七。”那声音浮于身后,相较平日却有些微的不同。
她回首张望,却不妨被他搂在怀中,“柒柒,”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我喜欢你。”
月色滤过碧烟似的帷帐,如清泉般流淌在肌肤上,莹然若雪,触手生温。她的脸似象牙般柔和光洁,如云似缎的乌发漂浮在她的身旁,飘逸柔和,怀中的身子却僵硬得厉害,修长的手臂不自觉搁在胸前,隔开两人太过贴近的距离。
“别怕,”他柔声道,“小十七喜欢柒柒,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怀中的她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小,小十七,我,等我先穿了衣裳,再说。”
粉腮红润欲滴,皓齿星眸,他埋首于她的颈间,那发香馥郁,却不及玉骨冰肌、幽韵撩人。
“小,小十七——”她用力推开他,“我,我们,上去,再说。”话音未落,已抢先游向池岸。
“柒柒,”他轻舒双臂,搂她入怀,那纤腰柔若弱柳,不盈一握,“我,想抱你。”
她僵在他怀中,那唇舌如火,流连啃噬于颈上,她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那背部的一缕淡痕,从右肩上直抵肩胛处,终是无法隐去,他的吻烙于其上,炙热沁骨。
“小十七,”她的泪倏地滑落,“我喜欢你,你不要负我。”
他微微一怔,那泪溅到手背上,心中却是一空,“我——”他松开了手,“我,我们,我是要明媒正娶你的,不能,这样。”却不知心底那丝悲怆源自何处。
待她回过头来,他已游上了岸,阖眼,沉入池中,那眼泪终是一发不可收拾。
“柒柒,”眨眼,就不见了她的踪影,牧野晟皓在池边焦急地张望,刚刚跃入水中,却见她缓缓浮了上来,“没事,”她揉着眼睛,“刚刚有虫子飞进去了。”
“柒柒,”他拥她入怀,“我,我不会再负你了,所以,我要明媒正娶你。”
她抬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因着池水的滋润,格外黑亮浓密,那漆黑的瞳仁中似喜非喜,泫然欲泣,“小十七,我等你。”她微微一笑:你眼中的花瓣是为谁而开了?那影子,有时,会灼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