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所求者，无外乎就是一个神。

　　“没有神韵，那是匠人之技，纵然惟妙惟肖，也不过是寻常的死石枯木。

　　“所有的艺术，无论它的形式是什么。内核也都是一样的——

　　“由技艺而留神蕴于其中。

　　“进而，便是更进一步，入化。出神入化。”

　　安逸曦很细致的给苏晏讲“神韵”。

　　此中玄妙，却是极不容易表达。

　　玄之又玄。

　　这艺术、出神入化一说，苏晏大概是理解了一些。

　　但，也理解的不多。

　　毕竟，他刚才看那“乾安区武道协会”七个字，确实感受到了那种惨烈、霸道。

　　也似嗅到了一股陈腐的血腥气。

　　人永远无法去想象一个认识之外的东西！

　　能想出大象的鼻子，猪的耳朵，斑马的身体，狗的头，孔雀的尾巴。

　　是因为大象、猪、斑马、狗、孔雀都真的存在，且见过。

　　如此玄虚的解释。

　　苏晏能理解“一些”，便是因为他，确实看到了这一份风景。

　　唯有达到了、见过了，才能去感同、身受。

　　苏晏便又去看那些字。

　　注意力一集中。

　　那一种惨烈、霸道的气息，就又一次扑面而来。

　　让人犹置身沙场，箭矢尽、大枪折，甲胄处处坑洼，旗帜剩下半截。

　　兵却依旧未曾收，残兵心如铁，便是战至一兵一卒，亦要让敌人崩碎一颗牙。

　　这一次，因为苏晏集中了注意力，将心神都集中了过去。

　　所以这一种感觉，也变得尤其强烈。

　　“人生自古谁无死！”

　　苏晏轻声念出了一句诗。

　　诗为心发。

　　安逸曦一挑眉，看向儿子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些意外的惊喜。

　　便轻声说道：“人生气了，会愤懑盈胸。人高兴了，会喜出望外。

　　“喜、怒、哀、乐、悲、恐、惊。

　　“七情六欲，充塞其中。

　　“都可以将人充盈起来，就想是一个鼓气的气球。一鼓起来，人就会无惧生死。

　　“在这些情绪、气息的背后，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

　　“喜，为什么喜？

　　“怒，为什么怒？

　　“哀，为什么哀？

　　“恐，为什么恐？

　　“等等……

　　“这里便有一个东西，称之为‘天理’，其中既有大义，又有小节、小义，有对错、是非。

　　“但，不论你依托的‘天理’是大义还是小节，终归——

　　“只要有这个东西盈满胸膛。占据了一个‘理’。那你就是无可畏惧的。

　　“都可以让你发挥出更强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有让你自己都惊讶的敏捷。”

　　苏晏却是想到了前些日子，一班同学挑战自己的机器人。

　　当时，他的机器人该是因为长达两年的记录、优化，让它具备了一些神韵。

　　就连他对战时候的那种气质也都带上了。

　　所以，才会吓到人。

　　那些女生……

　　确实，受到惊吓后，跑的比平常快多了。

　　苏晏收回了思绪，“气。”

　　安逸曦点头，“确切一些说，是心气——一个人的心气。正气、邪气、喜气、怒气……各种各样的气，都是心气，它们也都有一样的效果、能力。”

　　“哦。”

　　“这七个字，是谷神亲手写下的。”

　　“谷神！”

　　世人谁不知大汉国四百年前的战神！

　　四百年前。

　　一艘外形飞船在高原坠落。

　　飞船中的外星人和大汉国军队产生激烈冲突。

　　在高原上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

　　也正是这一场战争。

　　改变了未来。

　　武学——

　　由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那一场战斗，过于惨烈。

　　大汉的电脑、各种带电的装备，都被一瞬间瘫痪。就更别提什么无线电通讯了。

　　有线的通讯都没办法进行，传达命令只能靠吼。

　　那些外星人，竟然无法用枪械瞄准。

　　大炮有一些用处，却也不大。只能用炮弹爆炸的冲击波，对他们形成干扰。

　　可干扰不了几下，那些外星人就冲上来，一巴掌、一脚，简简单单的，就把大炮变成了破铜烂铁。

　　和外星人作战的部队足足一个师。

　　外星人却一共就只有五十三人。

　　这一战，外星人全军覆没。

　　大汉的一个师，也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有谷神和另外三人活了下来。

　　谁又能想象得出，这其中的绝望、决然。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看不到胜利。

　　但，他们依然在冲锋、在厮杀。

　　徒劳的像是蜉蝣撼树。

　　可——

　　他们的背后，就是大汉。

　　他们只能拼命。

　　这一些外星鬼子杀不死，难道还累不死？这一个师死完了，自然还有另一个师！

　　终究，这些外星人还是累死了。

　　一直到今天，这些外星人尸体的标本，也还藏在大汉国的实验室中。

　　一直都在被研究。

　　谷神——

　　写出这样惨烈、霸道的字，似乎理所当然。

　　苏晏心中不免生出了对英雄的憧憬、向往。

　　安逸曦曼声吟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煌煌星汉，辟武之门。”

　　正这时候，就听摩托车引擎轰鸣。

　　一戴着头盔，一身紧身的皮衣的女子骑着一辆摩托车，一个转弯，就停过来。

　　一脚支撑着地面，女子一手按着头盔的挡风镜一推，露出脸来。

　　只是巴掌大的一片脸。

　　正是姚佳佳。

　　“又见面了……你们来看考场？”

　　“嗯，看一下考场。明天不就高考了嘛。”

　　“你们看，我进去了。”

　　说完，就骑着摩托进去了。

　　安逸曦一拉苏晏，然后就回头玩味的看了老爹一眼。

　　老爹忙摇头，双手一滩。

　　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

　　武学考试的考场，就在靠东侧的主楼后面，那里是一大片空地。

　　空地的尽头，是一栋颇为古典的，像是植物细胞错落堆叠的四层小楼。

　　考试场地就在楼里。

　　这会儿，小楼已经拉起来警戒线。

　　一旁立着一块蓝色的牌子，写着：

　　乾安区高考，武学考试考场。

　　考试时间：08:00开始。

　　请考生提前入场，听从工作人员安排。

　　苏晏问：“这考试时间，怎么这么奇怪，只有开始时间，没有结束时间？”

　　老爹说：“武学考试，是一批一批的进去考的，什么时候考完什么时候算。

　　“都是来了之后，先排队，然后会领取号牌。

　　“一批学生进去，剩下的人在外面等。等他们出来，第二批再进去。”

　　苏晏恍然，“这样啊。”

　　安逸曦说，“那明儿得给乖宝儿准备水和吃的才行，谁知道排队要排到什么时候。”

　　“妈，不用。打个机器人而已。”

　　他的这一番自信却是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来看考场的学生、家长可不少。

　　一学生嘀咕，“蛤蟆大喘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打个机器人而已’，怕不是被机器人打？”

　　也有家长过来，简单浅聊几句，探问：“你家想考哪个学校？”

　　安逸曦随意应付，“由孩子吧。”

　　“这事儿哪儿能听孩子的？大人得把把关。我跟你说啊……”

　　对方便絮叨起来一阵“传经授业”。

　　安逸曦一个劲的“嗯”“嗯”，就听着对方说。

　　对方说了半晌，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等人走了，安逸曦才吐槽：“啧，比我这个当妈的还上心。”

　　苏晏说：“人不都是好为人师，喜欢对旁人指指点点，却讨厌旁人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嘛。”

　　安逸曦“嗯”一声，“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又“哼”一声，“不过，我家乖宝儿才和他们孩子不一样呢。咱们想上哪个学校上哪个学校。”

　　安逸曦这话说的豪气干云，大有一种“天下之材，任我取之”的架势。

　　她的乖宝儿可是她的底气！

　　苏晏道：“要去，肯定是要去最好的那一个。”

　　“必须的！”

　　安逸曦牵着苏晏的手，十指相扣，在身前一举。

　　苏晏也跟着说……

　　“必须的！”

　　“这附近有一家‘老周米粉’，咱们去那儿吃？这天气也不早了。”

　　这职业技术学校、武协两个地方看完。

　　时间就不早了，老爹就提议了一句。

　　安逸曦嗔他一眼，“回家吃。明天咱家乖宝儿就考试了，在外面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你也不长点儿心？可真会出主意。”

　　老爹忙投降。

　　“是、是……我考虑不周。”

　　“本来就是。”

　　回家之后，安逸曦便去厨房，做了一桌子颇为清淡的饭菜。

　　吃过饭，苏晏便惯例刷题，直到十点多一些。

　　便洗澡、睡觉。

　　只这一“十点睡觉”，便拔群于一众即将高考的考生——

　　他们哪一个不是半夜一两点钟才睡？早上五六点钟便起？

　　睡眠时间也就四个小时左右。

　　全天候的熬。

　　文化课、武学课双管齐下，使得人的身体始终处于一种高负荷之后的，精力匮乏的亢奋。

　　而苏晏，仅仅是睡觉这一项，就远远超过了他们。

　　十点睡，六点多起。

　　充足的八小时、高质量的睡眠，始终让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健康、精力充盈的状态。

　　就更别提他从来不上晚自习了……

　　一觉醒来，便是精力满满。

　　人因睡得足了，却是没有一丁点的赖床的感觉。

　　将“伸筋拔骨呼吸法”做了四十九次。

　　吸气、屏息、呼气。

　　将身上的筋肉一拉一松，反反复复。

　　整个人就一阵轻松。

　　起床、洗漱过了，正拿起校服穿了半下，才想起来今天高考，并不需要穿校服。

　　苏晏就又将校服放回去。

　　“乖宝儿，先吃饭。”

　　安逸曦喊他去吃饭。

　　早餐做的是豆浆、煎饼。

　　苏晏“高考”的大日子，老爹也不贪睡了，跟着早早起来。

　　也算是吃上了一口安逸曦做的早餐。

　　“一会儿吃完饭，就先把训练服穿里面。外面套个宽松的衣裤就行……

　　“总不能随随便便的，到了那儿，想换一个不方便。”

　　作为“过来人”，安逸曦、老爹自然是有经验的。

　　知道武考是一个什么情况。

　　果然。

　　去了武协，就看见了所有的考生都是和苏晏差不多的打扮。

　　“请所有考生注意！

　　“请所有考生注意！

　　“从右侧自动通道排队、录入指纹、领取考号。

　　“领取考号之后，在指定场地内排队等待叫号。

　　“叫到的同学，按照次序，依次跟随引导员进入考场。

　　“考试期间，严禁喧哗。

　　“如……”

　　考生依次入场，候场的区域分了室内外，室外的部分布置了长椅、遮阳棚。考生们就按照次序坐下来，等待叫号。

　　苏晏就坐在第七组靠左第三位的位置。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安逸曦、老爹则是和家长们一起，在外等着。

　　一群家长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勘，呼吸都屏住了。

　　第一组考生进了考场，足过了许久，才陆陆续续的出来。

　　一个个的身上，狼狈不堪，神情或是沮丧，或是崩溃、难看，却无一笑者。

　　第二组进去，出来的时候却是少了三个人。

　　等三人出来的时候，却见三人的胳膊上、头上，都缠了绷带，显是伤筋动骨了。

　　第三组……这次还好，没人受伤。

　　第四组、五组、六组……

　　现场充满了凝重。

　　很快，就轮到了第七组。

　　然后，人们就看到了刚才走进去的苏晏，竟又走了出来。

　　一群家长、考生都疑惑起来：

　　他怎么出来了？

　　莫非，是机器出了什么故障？

　　苏晏大步走到安逸曦、老爹的近前，隔着隔离、境界的带子，将一个纸条递过去。

　　安逸曦接过了纸条，便看起来。老爹也从一旁凑过了脑袋。

　　考生编号：727985211姓名：苏晏

　　武学成绩：150

　　考试用时：0.7s

　　乾安区武学协会武学考试办公室凭条打印

　　安逸曦捧起苏晏的脸，就在两个脸颊上一面亲一口，然后将人用力一搂。

　　“乖宝儿太棒了。”

　　老爹眼底也满是欣慰，心下的火热溢于言表。

　　这一个0.7s，应该是进了考场，只是一招，就把机器人武者打废了。

　　150分，那只是分数的极限。

　　而不是苏晏的极限。

　　等着安逸曦松开了苏晏，老爹才拍了一下苏晏的肩膀，“好小子。”

　　安逸曦按捺住了拍照晒照片的冲动。

　　“乖宝儿，你回去坐着。

　　“口罩、手套、帽子呢？戴上，衣服也穿上……等考试结束了，妈给你做好吃的。”

　　苏晏应道：“妈，要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