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浓烟从蒸汽火车的烟囱里冒出来,好像一位男士吐着烟圈。车窗外,茂密的丛林一望无际。挺拔的松树像一队昂首挺胸的士兵,整装待发。微风吹拂,“绿浪”有节奏地翻滚。空气中带着松脂的香气,飞鸟的鸣叫声,火车的轰鸣声和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和谐的乐章。江离拿了一份报纸在阅读,他脊背挺直坐在椅子上。周身的气质和别人大不相同,像一棵独秀于林的大树。沉稳有力,让人安心。不知道上海的情况怎么样了?推销员的小推车在狭窄的过道上穿行,有的人的眼睛贴在上面精美的食物上了,挪不开眼。宁鸢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偏了一下头,江离拉了她一把免得掉下去。“你…不困吗?”她刚醒,像一只懵懂的小鹿。眼角闪着几颗泪花,几绺碎发飘在她粉红色的鼻梁上带着几分俏皮。江离微笑地摇了摇头:“你不习惯吗?”宁鸢调整了一下坐姿:“还好。你要吃什么我来买。”江离放下报纸:“不能让女孩子买单啊。我吃和你一样的东西吧。”还好小推车没有走多远,宁鸢赶上了。江离问她习惯吗?她想说不习惯的,环境太拥挤嘈杂了。她想问:我们为什么不和钟诚他们一起回去。还是算了吧,其实分开走也不错。宁鸢知道他和钟诚好像有什么问题。希望他们能有更多了解。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如此近,一切的辛劳奔波都值得了。
江离不与他们同行是有原因的。一开始对钟诚有些偏见,他无法面对周颖。如果不是因为他,方乔和周颖可能是另一种结局。她也不用在不安定的异国他乡漂流,还因为他们遭到波及。不知不觉,他的思绪飘到了以前。他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如果还活着,江离不知道用怎么样的感情去面对他们?广阔无垠的江河,风拍打着江水卷起一排排浪花。天,带着死气沉沉的灰色好像随时要塌下来一样。江边的石块上,一个男婴静静地躺在篮子里,他的眼睛好像没有睁开过,脸颊两侧染上了一层红晕。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拿脚踢一踢盖在身上的红色小毛毯。江上,渔夫们收起自己的小渔船。打渔是不可能的了。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因为有的人一条船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避风港待在家里。慌乱之中,一个渔民把篮子大喊一声:“谁家的娃儿放这儿了?这是谁家的娃儿?”人群中没有人回应,面面相觑,相互询问。停了一会儿,大家都赶着回家。谁又关心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呢?他问和他同行的人:“这可怎么办呦?”渔夫看向离他最近的人。他低头,后退一步。连忙摆手:“莫看我哦。我…我家里三代单传,我还有爹娘要养活。”又看向另一个人,那个人摘下草帽说:“我…我突然冒出个娃儿。我家里那个会把我骂惨了。给我?我也没啥子办法。”一个矮小的男人说:“也不要和我说。我是村里面出了名的懒汉,自己都养不活。又多一张嘴巴?”渔夫抱着孩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老头儿吸了一口烟,在石头上敲了敲烟灰说:“我有一个办法,把娃儿送给村里的马寡妇。她是个女人心思细腻,养过娃娃儿,应该有奶水。娃儿冻不着,饿不着。”老人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她不同意,她同意也没有用。也是她一个寡妇,家里有一个婆婆,叔伯虽然不管他们家里的事儿。毕竟是他们家里的男人,他们认为养一个外人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惹出什么是非。他想了想,还是放回去吧?自己为什么要抱他呢?一声惊雷乍响,整个江岸都被照亮。像玉皇大帝手里的照妖镜,把各路妖魔鬼怪照个现形。好好的孩子捡到了又放回去,连个畜生都不如。没办法,最后孩子落在了他的手里。男人从小到大长在江边,是捕鱼的好手又有一手凫水的好本领。像极了“浪里白条”—张顺。人们都叫他顺子,也是为了图个一切顺利。
顺子把婴儿抱回家里,他光棍一个没有照顾过什么人。顺子向邻居用鱼换羊奶喂给他喝。邻居说:“顺子这才对嘛。你是一个好人,好好照顾娃儿。娃儿只有你才有能力照顾。给娃儿取什么名字?”顺子说:“他是在江边捡到的,所有人都离开了。就叫江离。”邻居说:“这名儿…也好。”他的名字果然应了他的人生。后来,渔夫娶了妻,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孩子多,养父的妻子多病,又容不下他。他们只生活了六年,对于江离二十多年的经历来说一定算得上最美好的时光。
他们分别在一个明媚的早晨,他停留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沉浸在甜甜的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中。阳光透过糖果,好是河蚌里的珍珠。等他回过头来,只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蜷缩在角落。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原点。
他给工厂做过童工,长大一点后给店铺里的师傅当学徒,在码头搬运货物。入过帮会,不喜帮会的作风,走了。之后,遇到了人生的贵人。一个山寨的寨主,他在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其实是一个文弱坚韧的书生。如果不是因为他家里被官匪创通一气遭陷害。他也不用上山当土匪。寨主和江离疏导西方的思想,又资助他去欧洲留学。江离的人生又看到了希望。没有他,江离可能一辈子都是一个给别人做苦力的人吧?
宁鸢买了吃的回来,他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周身弥漫着无可奈何的忧伤。宁鸢没有打扰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之后,他的嘴角弯了弯好像春日的暖风融化了冰雪。看来,他是没有什么事了。“你在想什么?”她俏皮地问。江离只是摇头。“吃东西吧。都是热乎的哦。”他偶尔会想起以前的事,今天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可能因为是旁边有一个活泼的她淡化了他内心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