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教室里回响着塞佛雷学士干巴巴的声音,他呆滞的小眼睛藏匿于皮肤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褶子里。“愚昧无知的蛮人生活在撞石岛,好多好多年前他们就一直在侵略我们,他们残忍至极,他们强奸每一个女人,他们是异教徒,他们的血无比肮脏不堪…”他的每一句话都刺耳的钻进鸦羽的耳朵里,他捏紧了自己的鹅毛笔,拼命忍住想要反对的心。这时,卡特姆的声音响起,他打断了学士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他不怀好意的望向鸦羽,“鸦羽同学就来自撞石岛,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我们讲讲这个地方呢?”他的话阴阳怪气:“毕竟那是他的家乡嘛,他和他们是同一种人。”此话一出,其余学生也全都坏笑起来。
鸦羽最痛恨别人嘲笑自己的出身,他来自被他们称为蛮荒之地的撞石岛,曾经残暴的灰潮王统治着那里,现在它归属于安第尔岚。但是人们都知道,撞石岛的人从不学习书本上的东西,他们崇尚武力。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是蛮夷,但鸦羽是一名学者。他跟随潮涌城公爵的质子来到学城,质子后来病死了,他也自由的成为了一名学者,成绩优秀,不过,他的出身就是他的污点,而不幸的是他的同学们都知道,他来自于哪里。
他更用力的捏住鹅毛笔,终于拍案而起,在塞佛雷学士错愕的目光下,他狠狠的回应卡特姆:“想听是吗?他们的文化程度就和你一模一样,只是不知道你下一次考试能不能把我告诉你的答案拼写对呢!”他满意的看着卡特姆的脸像苹果一样红了起来,周围的同学安静了下来。怒火填充了他,控制了他,直到塞佛雷学士微微显得恼怒的声音出现,他才回过神来,“我想我并没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鸦羽学士!”塞佛雷学士的脸也红通通的:“你再一次向我们证明,蛮人就是蛮人,无礼至极!”鸦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而卡特姆哧哧的笑了,同样,同学们也偷偷笑着。
“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托普洛大人,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塞佛雷学士愤怒的离开教室,同学们也一哄而散。鸦羽一屁股跌回座位,狠狠的回瞪每一个朝他投来讥讽目光的同学。这根本就不公平,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歧视。卡特姆打断学士讲话,他却只字不提。而自己只是反击自己所遇到的攻击而已,他也只是打断了课堂,同样的罪过,为什么只有自己受罚。
答案显而易见,他是一个海潮之子,来自撞石岛。
他愤怒的收拾东西,拎起箱子,离开了教室。他还要等待托普洛学士的裁决,而他相信这不会是一个对他有利的惩罚,托普洛学士在席安学士死后接替他成为首席学士,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会被拿来下马威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来叫他。
“鸦羽!你又干嘛了,我可是又被托普洛大人赶去跑腿了,我还在想是哪个倒霉蛋要被派走了,没想到竟然是你!”汤姆肥胖的脑袋出现在鸦羽的门口,他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你说你惹塞弗雷学士干嘛啊,那个蠢老头就只会告状,这下好了,你小子要完蛋了!”眼看着他抱怨个不停,鸦羽不耐烦的抿抿嘴:“说正事!”汤姆一拍脑袋,指着鸦羽说:“托普洛大人要见你。”然后又开始念念叨叨,说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云云,鸦羽可没有闲工夫听他说完,他拍拍汤姆的肩膀,从门缝里面挤了出去。
穿过拥挤的大厅,鸦羽来到托普洛大人的单人办公室门前,他深吸一口气,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面对命运的抉择了,他就觉得有些许后悔,但是事已至此,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托普洛大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鸦羽推门而入,装修精细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大书桌,穿着繁琐的首席学士袍的托普洛大人就坐在桌子后面,正读着什么。见到鸦羽进来,他缓缓的摘下金丝眼镜,打量了鸦羽一番,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孩子啊,塞弗雷学士告诉我,你对他不敬。”鸦羽捏紧衣角,努力以平静的声音回答“因为卡特姆同学嘲笑我的家乡,所以我出言反咄,不小心打断了塞弗雷学士的讲课。”他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盯着鸦羽看了许久,看得鸦羽心中有些发毛,然后他又开口“如果一个学士连忍受嘲弄的气量都没有的话,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学士。”鸦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不禁去想,真的是我肚量太小了吗?但是这不是卡特姆的第一次了,于是他打算为自己辩护。“抱歉打断你,老师,但如果我不反咄的话,对方只会得寸进尺的。”
托普洛大人揉了揉脑袋,然后他犀利的说“你没有什么好反咄的,卡特姆关于你家乡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说错。”鸦羽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托普洛大人会说出这样的话,对于家乡深深的自卑感再次吞没了他,“您说什么?”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度,托普洛大人不满的眯了眯眼,“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鸦羽学士?”他的声音里冒出了怒火,鸦羽冷静了下来,“不需要,老师,不好意思。”托普洛大人一推桌子,缓慢的站了起来,“塞弗雷学士要求我惩罚你。”他顿了顿,鸦羽小心的接话“当然,老师。”托普洛大人抬眼看了看鸦羽,“很好,枭居堡昨日来信,需要一位实习学士,你就过去当学徒吧,那边的亚衫西学士是个不错的人。”枭居堡?谷地?那么远!鸦羽刚想要争辩两句,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只能低下头,“好的,老师,您希望我什么时候启程?”“越快越好,你回去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托普洛大人没有再讲话,很明显,他在赶鸦羽离开。于是,鸦羽识趣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再次穿过大厅,回到屋子里。
汤姆还没有走,他翘着二郎腿,好奇的询问鸦羽,“诶,托普洛给你整哪去了?”鸦羽一边从衣柜里拉出衣服一边回答“谷地,枭居堡。”汤姆腾的一下坐直了,“我天,那么远!你真是踩着马粪了。”鸦羽只能苦笑。
“啥时候走?”汤姆又问:“现在?”鸦羽点点头,汤姆则同情的摇摇头,站起身来,“要我帮你收拾不?”他问。“不要了,忙你的去吧,你今天咋这么闲?”“什么话!我可是很忙的,我要去上浅夏学士的课了,再见。”说完,他肥胖的身子消失在门口。屋里只剩下鸦羽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扔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打算去看看自己偷偷摸摸养的小猫,万幸的是,小家伙就在外墙根处呆着,鸦羽掰给它一片面包,苦涩的看着它用力撕扯的样子,“我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哦”小猫不解的叫了一声,低下头去。
鸦羽还得赶下午出发去往谷地的马车,不能跟小猫呆太久,于是他站起身,准备回去。
一瞬间,他的目光对上了卡特姆。他的眼里充满了嘲讽和挑衅,但鸦羽不想在离开前惹事,火速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用肩膀挤开众人,快步穿过人群。但是,卡特姆却忽然大声说了一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鸦羽猛然刹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狐疑不决的转过头,在卡特姆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挪过去。
等他终于走到了适合对话的位置上时,他用谨慎的语气问:“你是认真的吗?”卡特姆没有马上回答,但他身后的另一个同学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听上去像是憋不住了的笑声,随后他们都笑了。然后鸦羽才发现,他们都不坏好意的看着他,他知道了,他们在拿他寻乐子呢。鸦羽再次感到无比气愤,他艰难的压下怒火,我还要赶车呢,如果打架的话,托普洛大人会把我弄得更惨的。他猛地转身,努力使自己不要跑起来,他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身后再次传来卡特姆的声音,但这次并不是讲给他听的,“你看,我就说吧,读不懂书的蛮人,你说什么他都会信的,还会屁颠屁颠的跑回来的!”然后他们又猖狂的大笑,鸦羽捏紧了拳头,他感受到愤怒填充了自己,他讨厌被愤怒控制的自我,但总是无力反抗。所以,他再次转身了,但还没跑两步,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插了进来。
“你们有功夫在这里干些恶劣的事情,也没有功夫去补补你们惨不忍睹的功课吗?”他厉声斥责他们。鸦羽停下脚步,哦,原来是学城里负责送学士们到各地上任的马车夫泰德,他出现得刚刚好,看着卡特姆一行人悻悻的退去,鸦羽对于泰德充满了感激,他刚想开口,泰德忽然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臭小鬼,你知道这里到谷地有多远吗?”鸦羽感到疑惑不解,“抱歉,我并不知道,但是好像挺远的,先生。”泰德眯起眼睛,仿佛要把鸦羽吃了,“那还不赶快滚去收拾行李,我在门口等你,要是晚点了,你小子就自己爬去谷地吧!”鸦羽急忙在他不耐烦的目光中转身,又听见他说“对了,不准叫我先生,听到了没?”
“哦,好的,先…”鸦羽一时间想不到怎么称呼他,硬生生把后面的那个字吞回了肚子里。然后他跑回宿舍,把东西塞进箱子里,再急匆匆的跑到门口,生怕被丢下了。
万幸的是,泰德正坐在马车前面吸烟,鸦羽松了一口气,拎着行李走了过去。
他马上就要去枭居堡了,去当实习学士,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学城,前方的风景又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