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中写道“所谓的世人,不就是你吗?”借主人公大庭叶藏之口说出了虚伪的人情——“所谓的世人到底是什么?人的复数吗?一直以来,我茫然不知,只觉得世人应是强大、严厉及可怕的东西”任何想要强加给人的东西,只要在前面加上“世人会”就能假设出一股强悍无比的力量,令人动弹不得只能乖乖照做。
我坐在回程的飞机上回想着我经历的“世人”,原来是从母亲开始的。现在处在已经是三千米的高空中了,漫天白云袭窗而来,我从窗户往下看去山川脉络、大江大河一览无余,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人类的伟大与渺小全因角度不同而而呈现不同的姿态。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大概想不到人世要经历这么多苦难,“不可以那样”“别人怎么看你”“你看谁像你一样”母亲时常用这样的话来提醒我,让我必须要和别人保持一致,但是长大后发现并没有母亲口中所说的“别人”,有的只是她自己的意愿而已。
我已经成长得太大了,没办法去对抗“世人”这种虚构的铁牢笼,而接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决定都是手戴枷锁的必然选择。我最终还是没有跟他们提及云飞,大概是没有必要的,提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徒劳惹恼他们自寻烦恼罢了。终于还是打通了喜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沉默愈加重了我的心理负担,喜哥还是不肯对我说一句话,除了重复对不起我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一下飞机就收到了未接电话的短信提醒,我以为是学校主管找我安排课程,一坐上出租车就回拨了过去,没想到接电话的不是学校尖嗓子的教学主管而是之前与我打过电话的低沉男声。
“回来了吧?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额”我迟疑了一下,一时想不到好的借口只能实话实说,“有时间。”
“那下午四点,凌玺大厦一楼咖啡馆,对了,你不用跟她联系,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要牵扯她进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她吗?我挂掉电话心里暗想,对方也没给我任何表达想法的机会。说实话,忐忑不安的心到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无论对象如何为难羞辱,都是我应当的,我必须要像个男人一样去处理这间棘手的问题,就算是过错在我,也不能被人看扁了。然后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经验不足的年轻人总会提前准备很多方案来应对即将面对的状况,可是以往经验来看,该紧张还是会紧张,该出错依然会出错,该出丑的依然会出丑,该走的弯路一截都不会少。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INNOCENT早已等在家里了,它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躺在我的床上手上翻动着笔记本一样的东西。我向来很反感别人坐我的床,上学住校的时候没少为此对人冷脸,INNOCENT应该是知道我这个习惯的,但是它算人吗?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秋日的阳光虽然也刺眼但是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温暖。
“那个,你什么时候认识赵喜儿的?”如果有镜子,我一定不愿意看见现在自己脸上表现出的胆怯彷徨的样子。
“嗯,小君的问法并不确切,应该问我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INNOCENT认真地纠正我的错误问法。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她身边,她到底怎么了?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联系过她了,你不是我的执念幻化而来吗?为什么要去找她?”
“因为她也是小君执念的一部分啊,凡是与小君执念相关的人或物在下是务必要拜访的,昨天刚刚拜访完云飞君,因为在小君内心里隐藏的比较深,以至于云飞君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在下都没有认出来,截至目前为止,小君的执念中的人或物在下已经拜访一大半,预计晚上就能结束拜访之旅。”INNOCENT又翻起了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上是你的拜访名单?”
“没错”
“胡扯,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对小君来说应该难以置信,不过在下是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的,所以为了拜访小君的遗憾旧事,在下不得不进行时空旅行,要是小君还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举证,比如十岁那年小君如约考了满分却没得到妈妈承诺的游戏机,还为此暗自哭了好久,是也不是?”
虽然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远到我都快忘记了,但是一会想起我马上就能想起趴在床上里哭到心悸的委屈感,明明我做到了约定的事,却被母亲责骂不懂事。
“再比如小君七岁那年心爱的光碟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被爸爸私自借给朋友,为此哭闹甚至还挨了打……”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明明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一旦被人提起我心里还是会不舒服,还是会酸鼻子。
“在下看到了很多,不过等过完今天,小君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届时也请小君做好选择的准备。”
“做什么选择?”
“到时候小君就知道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在下要去准备接下来的事了。”INNOCENT正要离开,我突然想起喜哥的事还没告诉我,扯住它非要它给出个答案才能离开。
INNOCENT摇摇头说道:“知道太多对小君来说也不是好事,不过既然小君非想要知道,在下也没有隐瞒的理由。喜君只是因为被小君拒绝的缘故,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以致后来遇人不淑,感情路上多遭磨难罢了!”
喜哥梨花带雨的模样再次映入我的脑海里,当初在图书馆里看着言情小说哭泣流泪的女孩,现在要为自己的感情流泪了。其实,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自那以后各自以好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一起,这可能不算是太差的结果。我都还没能了解自己,怎么敢再拖另外无辜的人下水,就算是抱歉也只能这样了。
来不及收拾屋子,就接到尖嗓子主管的电话,要求马上到学校做复课准备,心里虽然是一万个不情愿,但关乎到生计也不得不妥协了,毕竟出行一趟已经把之前的积蓄花去大半,再没有收入进账我恐怕就得挨饿了。作为校外机构来说,我所在的学校算是X市口碑比较不错规模也比较大的,光是主业务的英语专业学员就有一千多人,也得让我能够混口饭吃。也许是并不是专业能力有多强,仅仅是学校需要培养男老师,我成了学校里为数不多男英语老师,也深得校长关注,没事总爱拍着我的肩膀画大饼,我都感觉肩膀要被他拍出高低肩了。由于去年疫情的原因,线上教育像是搭上了火箭发展迅猛,各大资本强势注资教育赛道对我们的实体线下教育造成了不小冲击,但我们校长开会总是保持乐观心态,明明是搞修车出身的,一口一句教育是一片云推动另一片云,大谈线下教育的优势。
只要有学生教,我倒是无所谓线上线下,难搞定的是家长又不是学生,讲课就像是一场沉浸式话剧,要让教室里每位坐着的同学都参与进来就可以了,又不像是人生做错不可以从来,学习的好处是我们拥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或者说学习本身就是试错的过程,在错误里的成长才会更快。开完会打扫完卫生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虽然中午学校订购了盒饭,但巨大的体力消耗已经把午饭中最后一粒米消耗殆尽,由于下午还要赴约我不得不提前请假离开。
急急忙忙回到家中冲个澡换身衣服,收整妥当就出门打车,下午的体力消耗已经使我完全忽略接下来要会面的人是情人的丈夫。我第一次来这样的会客场所,进入到咖啡馆的时候,服务员很周到地把我引入靠近里面的僻静一点的座位。原来是他已经到了,正在打电话,见我过来示意我先入座,他侧过身子继续说着电话,似乎工作上的事不愿被人听到。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戴着银丝边框眼镜,说话声音低沉有力,一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形象。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看我的衣服,帆布鞋、牛仔裤、套头卫衣,相比之下简直判若云泥,之前倒是听肖楚蓝说他在外企担任高管,那时候没想过会和他单独碰面自然也没留心听。大约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打完了电话,这才转头微笑着对我说话:“不好意思,工作上的事让你久等了”,样子完全不是惺惺作态,让我感觉我真的是他请来的客人。
“你好,我叫凌昭,肖楚蓝的丈夫,你呢?”我搞不清他是真的想认识我,还是客套话,但是他这种成熟稳重、大气内敛的气质已经把我震慑住了,我只好磕磕巴巴地说:“我叫……叫韩惠山”。
“你喝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我喝不惯。”
他不置可否,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和冰水,接下来他斜倚在在沙发靠背上,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表现出很自然的样子。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不算很久,只有半年时间”
他微微皱眉,随即微笑着说:“哦哦,不到半年时间,就能让她跟我闹着离婚,看来你很爱她,是吗?”
“她在认识我之前就想跟你离婚的,并不是因为我”我有些不安。
服务员把水和咖啡端了上来,他用勺子搅动这冒着热气的咖啡低头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是等等服务员离开。服务员把冰水放到我面前又问道:“两位还需要什么吗?”凌昭还在搅动着咖啡,并没有听到,我摇摇头说:“不用了,谢谢。”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歪着脑袋,胳膊支在皮质沙发扶手上,用手托着下巴,我主动打破了沉默,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总是联系不到她?”
他才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回到:“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太太,她很好不过是公司遇上了点小问题,我已经帮她解决了”。
大概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大概那时候公司就出现了问题,但是她没有告诉我,她知道就算告诉我也没用,我帮不上一点忙,而她丈夫,我眼前的这位男人很轻松就能解决,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我们之间无形的对比令我挫败失落。
“听说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初入社会的大学生和家庭不幸的家庭主妇,嗯……是不错的组合”他自顾自地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完全不顾我听得云里雾里。
“那个,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我小声抗议道。
“你不记得了?两年前,你第一次和我太太见面的事?”
“你可能搞错了,我和肖楚蓝认识才半年,之前完全没见过面”
他翻动了一会儿手机,然后将手机屏幕面朝我:“那你看这是你吗?”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灰白色的卫衣,是我参加工作后自己花钱买的第一件衣服,旁边坐着的女人看不清楚面容,照片中的我和女人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那女人正靠在我的肩膀,我的手中透明的塑料袋中放着三个橙子。
记忆的大门一下子打开,我回忆起刚刚工作时候,第一次一个人在城市里租房生活,由于饮食不规律,终于在某天的晚上下班后犯了胃病,坐在公交车疼痛难忍,我喊停公交车要下车的时候,背后还传来不少人的牢骚声。从半途下车后打车到医院看病,打完点滴已经是夜里十二半点了,我虚弱得还是走不动路,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休息。突然,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跑了进来,大声喊着找医生,只听慌乱中他们攀谈着孩子夜里发高烧还陷入了昏迷,护士急急忙忙把孩子带进了旁边的急诊室,一众人匆匆从我身旁路过,我实在无力关心别人的病,斜斜地侧着脑袋慢慢恢复体力。女人被挡在急诊室外面,她哭着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令我心烦意乱,我别过头去闭上眼睛想着明天接待外商的事,第一次陪领导接待客户,这么重要的场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
恍惚中感觉女人坐到我的身边,我被她坐立不安的焦虑情绪感染,看着她抱头不断抓着头发,我忍不住安慰她:“别着急,到医院有医生在就没事了”,谁知不说还好,一说她反倒大声哭了出来,令我顿时尴尬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我腾出按压胃的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谁知她倒在我的肩膀上继续哭。我也不好推开她,她这时候也需要安慰,我也需要有人陪着,抱团取暖也未尝不可。等她哭声渐渐小了起来,又连忙跟我道歉,我摆摆手说不要紧。我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看她失落的样子,便向她打听家人怎么没来,她说丈夫在外地出差电话联系不上,自己嫁到这边也没亲人在身旁,只好半夜自己打车过来医院。我听罢虽然觉得她很可怜,但我又如何可怜别人呢?我把手中的橙子递给她让她等孩子醒了给孩子吃,她极力推脱,我告诉她发烧吃点橙子可以补充维生素C也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助于康复,再说我也没办法吃了。她才勉强收下,大概是注意到我脸色不太好,又坐得靠近点问我的情况,我着急回家也不想跟她多说聊,只道是吃坏了东西,来医院开点药。医生也从急诊室里出来说高烧已经退了不过还需要住院观察,女人担心孩子回头向我道谢罢就回头跟着护士陪孩子一道去病房了。后来,我们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当然也没有记住那女人的样子。
我看看凌昭手中的照片,原来那时候的女人竟就是她,我和她在一起时,的确是一点都没有认出来,因为我实在无法把现在的肖楚蓝和当时在医院里可怜遭遇的女人联系起来。现在肖楚蓝典雅端庄,事业成功,身材曼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自信的魅力,任谁都想不到她曾经是圄于家庭孩子的主妇。
“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两年的时间变化确实有些太快了,但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有钱谁都可以表现得从容不迫宠辱不惊,你说对吧?”说完轻轻地喝了口咖啡,无比绅士的模样,看样子他并没有期待我的回答。
“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有些失去了耐心,就算实力对比悬殊,我还是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的失控感。而事实上,我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正在被眼前这个男人摧毁,那样悄无声息地。
“你是个痛快的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帮你们重新回忆往事的,而是来让你知道我们是不会离婚的,你也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的太太身上,她不爱你,也不爱我,但是我比你跟适合她。”
“你说你们不会离婚,这也是她的意思吗?”
“谁的意思又如何?重点是结果,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成年人的世界里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方式、意义还有感情这些是失败的人才会在乎的东西,当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以为我使用了不正当手段威胁她,我可以告诉你并没有,我们不会离婚这也是她的意思,甚至我们的会面我都是告诉过她的。”他似乎是向下兼容我的处境。
“我不信,她说和你已经没有感情了,之所以没有和你离婚只是不想让星星难过,你骗不了我。”我在寻求反击的机会。
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只一闪而过,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感情是失败的人才喜欢谈的东西,没有感情依然可以在一起,婚姻里并不仅仅是靠感情维系的,只要合适的条件就能在一起过很久,物质、责任、安全感和信任,你能给她吗?你认为她会放弃现在的生活,和你在一起过重新拼搏的日子吗?再说,她已经不年轻了,和你从头再来也是需要不小的勇气。”说完他看了看表,似乎在等什么人。
的确,她付出的代价要比我大得多,我什么都给不了她,甚至不能保证她现有的生活品质,而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满足她的所有需求,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常言道有情饮水饱,可还有老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真是懂得辩证看待问题的古人,正反两面各站一边,让我不知该信什么。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东西,你也不用劝我,只要我见到她亲口听她说分手,我绝对不会再去纠缠她,也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们结束吧”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身着淡杏色的西装外套,十分优雅地出现在我身后。
我转过身看着曾经熟悉的恋人,她径直坐到凌昭的身边去,她丈夫也起身让她坐进沙发内侧。看着眼前的两人,我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过我还是不甘心。
“你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对不对?你跟我说,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不是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吗?”
“你不要这样,会让别人看笑话”她冷冷地说,她说的别人不就是她的丈夫而已,“我们好聚好散,谁也不亏欠,我不会离婚更不会和你在一起,你还有好长的人生路要走,恕我不能奉陪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说的话,旁边的凌昭补充地说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时间单独告别”说着整理系起衣扣准备离席。肖楚蓝把他按下来,“不用,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说的我想你都已经说了,希望你能理解,就算现在不理解也没关系,我已经做了决定,凌昭是我最后的选择。”说完他们便相携离开了,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大厦,想要去找个地方买醉,怔怔站在路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现在消费得起的酒吧。于是,从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晃荡着回到家里,最后这种结果我又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情场失意人,我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本来又不是非她不可的,每次我想要努力去爱人的时候,都会被无情地打断,开始不得不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
被分手的伤心亦不能使我的酒量增加多少,还是很快就醉倒在床边,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脑袋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里都是曾经相处的画面,那时候我们还不太熟悉,朦胧暧昧,互相挑拨着蠢蠢欲动的心。我从来不知道从白天到黑夜的时间那么漫长,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我烧了壶热水,然后刷牙冲澡。这种洗漱完才能上床睡觉的习惯保持了二十五年,就算陪客户应酬喝醉酒的时候,半夜都会起床洗漱,大概是母亲锻炼出来的,还记得小时候不想刷牙洗脸被母亲从床上抓起来强行洗漱的教训。
我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关掉大灯,只打开台灯,倒上一杯开水放到书桌上,裹着浴巾靠在椅子上,等着水晾凉,透明的玻璃杯上映出幽蓝色的光。INNOCENT出现了,它之前说要我做好选择的准备,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他果然如约而至。
“小君,已经完全清醒了吧?”INNOCENT从窗台跳到地上,月光穿透过它的身体,好像是发生了丁达尔效应。
“嗯嗯,你说的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我漫不经心地问道,用浴巾把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些,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
“小君真的认不出在下的样子吗?”我不明白INNOCENT为什么这样问,它本是一团意识之类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见过,一时间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暗自猜测到它这样问,肯定是从前我认识或者见过的,又仔细端详起它的样子来。
只见它还是如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圆圆的脑袋,矮小的身材,通体洁白泛着幽幽蓝光,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穿衣服。还是摇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根本没见过你。”我转过头去拿刚刚晾的开水,把杯子凑到嘴边尝了尝感觉还是有点烫,但是嗓子又干燥难耐,不得不先吹一吹杯子中的热气,再小口小口地抿着喝热水。
“那现在呢?小君能认出我来了吗?”我好奇地转过头,想看看它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一看一下子把我竟呆住了,嘴巴也被热水烫了一下。它竟然变成了老亮的样子,就那么站在那里保持着童年时代的样貌。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在祈福寺的山洞里面明明老超说老梁已经找到替身了,怎么INNOCENT突然变成老亮了。
“小山,真的是我,是你把我从河里解救出来的,”我听INNOCENT竟然学着老亮的口吻说话不由大怒,愠声怒道:“你快变回来,不要学老亮说话,你再胡闹我就要不客气了。”
“啪”的一声,那老亮模样的少年跨步上前给了我一巴掌,“这是还你的,现在你该信了吧”,我捂着被扇疼的脸惊讶地看着他,不由得不信他就是老亮,我们出发的那天,我的确因为争执打过老亮一巴掌,而老亮憨厚的个性虽然跟我闹了一阵子别扭,还是很快原谅了我。
“老亮,真的是你”我上前想要拥抱他却扑了个空。
“我们盗取了月色的能量,才能变回原型,所以你看到的我只是个虚影,我只能存在几分钟,然后就得便会另外一种样子,所以你得把窗帘打开得大一点。”老亮站在月光下对我解释道。
我按照他得指示把窗帘拉开,月光倾泻了满地,老亮得身影似乎更加真实了一点,我伸手去触碰他的肩膀还是扑个空。
“你刚刚说我们,还说是我解救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疑惑当然不止这些,但我必须先弄清楚这两点。
“你所看到的INNOCENT实体其实是你我的执念合并而成,小山从小就不是个坚定的人,所以你的执念虽然强大并不能独立存在,它在桥上被我看到了,于是我们便一起共生化身成了INNOCENT的存在,我也不用继续呆在水底里等着替死鬼啦。”他说起来有些开心,我却开心不起来。
我听完才明白过来“INNOCENT”这个名字原来是老亮对我的宽恕——“无辜者,清白的人”,可是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是清白的吗?这样的宽恕只会令我更加沉重,归根到底还是我懦弱不堪造成了我数不尽的“不罪之罪”。
“小山,我来是要告诉你,你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不必对我的不幸负责,你能常常把我挂在心上,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我走之后你变得不开心,人也不如以前快乐,你本来是我们几个之中最明亮的人,我们的小山也是神一般的孩子啊!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你要做回原来的你,不要带着任何负担,勇敢地去做你喜欢的事,爱你喜欢的人,就算爱不到也没关系,你能答应我吗?”
我说不出完整的话,是因为完全哭得不能自已,他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我都已经忘记了,我从来没想过会得到他的原谅,我也从来没想过还有人会理解我,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么一天,我跪在地上大声哭着点头,“我答应你,答应你……”
“还有最后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你要和过去彻底告别,必须要杀了我”,地板上又恢复了冷光,我知道他又变回了INNOCENT。我的脑海里还在回响着他刚刚的那句“要和过去彻底告别,必须要杀了我……”
“小君真的能做到吗?”说着INNOCENT递过来那把“彷徨之刃”。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才行?”我看着彷徨之刃,还是下不了决心。
“小君应该知道,我们代表着小君过去的执念,只有彻底杀死斩断,小君才能获得继续前进的活力,小君沉湎在过去已经太久了”INNOCENT晃了晃手中洁白如玉的匕首,我将会用着把匕首斩断过去吗?
我突然想起了三爷爷给我批的卦辞,“诸事阻隔,需得守心,竭力咬断,方能合拢,乃诸去除”,原来是真的,斩断之后才能合拢成新的人生吗?
“所以你一开始出现就不是为了要杀我,而是要引导我去杀死你”。
“小君,斩断过去并不是意味着要完全忘记过去,而是要斩断你的纠葛,重拾新生的资格,新事物亦是建立在诸旧上的,小君想好了吗?时间可是不多了。”INNOCENT催促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杀死你们之后你们会怎样?”
“在下本来就是小君执念郁结而成,被小君刺死后自然会烟消云散,而另一位大人则自有他的天命所归,即使是小君也不应过问的。”
“我知道了”,我提过匕首,跪在地上看着INNOCENT的身体光芒逐渐消失,狠下心来把匕首朝着它的心脏用力刺去,只听“咔咔”的声响它的身体化为无数光粒消散在这晴朗的月夜。我打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中若有所思——我的人生真的会发生改变吗?
日子照常地进行下去,自那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INNOCENT,我按时地给学生们上课,回答家长的咨询,准备证书考试,听从家里的相亲安排,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慢慢地不再去想从前的事,心境也明净了起来。虽然相亲总也不能成功,好在生活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由于小朋友的喜欢,也积累不错的口碑,好的口碑当然也为我带来了不错的收入。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继续朝着美好发展时,一纸政令彻底打断了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学校又陷入了停课的漫长等待中,往年暑假是我们学校最热闹的时候,大班小班每天迎来送往,学生络绎不绝,而今年的暑假只有我们几个老师呆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发呆。
“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去年一整年校外教育事业的迅猛发展已经严重影响到教育的根本,而校外行业的各种乱象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后来,不断听到各大学校倒闭的消息,我知道复课无望,只得另谋出路了。重新找工作倒无所谓,可是最后和相处两年多的小朋友告别的时候,一个个的哭声让我不免难过起来,因为要按照班级开告别会,所以我一整天都在和小朋友们告别,哭到最后眼泪都快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