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重新开始其实没有新,可能只是再次开始,带着断掉的胳膊,失明的眼睛,死去的心脏,只不过我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到太阳,抬起胳膊。回到饭店的第一天,经理满脸同情,我感到极其不适,好在这种不适第二天就结束了,
“你这样其实可以回家找个人嫁了的,没必要这么漂泊”,我被打发的时候背了五个馍,还有后厨准备的咸菜。经理以他高超的语言技术揭开他虚伪的面目
“你在这也学了不少,估计也可以照顾自己的”,嗯嗯,经理这样亲身示范我一定可以在火车站成功乞讨的。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尚未死去的七号桌,她在不远处我以为自己彻底没了活路,没想到她递给我一张火车票,是到家的,
“你的脑子可以轻松点了,反正你的左胳膊也没啥用,还可以省点事,不是吗?”,她递给我火车票时面无表情,看不出痕迹,只有年老的皱纹沟壑。我被这样一张沉静的脸震撼,她失去女儿的悲伤也没有显露,一如她的慈悲。有时候真的是越是其貌不扬的东西,它深藏的东西越经得起岁月的挖掘。
火车过道的风嗖嗖的,我的左边袖筒空空如也,人来人往轻易就挤过去了,有些人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企图从我的眼神探个究竟,有些人丝毫不觉异样。我想着比起来自陌生人的关注,家里的情景不寒而战。我还没有想好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开场,或者说不得不继续下去,有时又好奇没有左胳膊会不会是个独臂大力士,转眼又会期待巫医术士帮我一把。过度思虑的我脑袋特别承重,感觉一低头就会撒出东西来,晒太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头就像是松动的土壤,簇簇地有草破土而出,每到半夜醒来莫名烦恼,感觉一切都多余唯独缺了左胳膊,我拔野草一般使劲揪自己的头发,黑夜紧紧缠绕着我,就等天亮才能喘过气来。那时候我怀疑在火车上这样一直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疯,可是列车长说:不会的孩子,我妻子去世时,我也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事实上,我活下来了。他说他现在看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穿他的伤心与失魂落魄,你看那个戴帽子正画口红的人,她的靴子上全是泥点和尘土,她走的太急了,一点也不轻快。在看那边那个小孩,他多快乐,眼泪还没干呢就嚼起了饼干,你知道他要去干啥吗?他妈妈要把他送给远在外省的姨姨,没有办法,她已经癌症晚期了,他丈夫已经和她离了婚。我的眼泪大颗滚落,不由得摸起来自己的左胳膊,我想到这个孩子在不远的某一天也就摸着自己失去的那部分嚎啕大哭,就不寒而战,穿心的痛,我看着那位母亲,想象着自己的妈妈在走的时候是如何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告别的。
他是允许我在火车上逗留的,我看着人来人往,像极了我的生活,没有人在意你失去的胳膊,也没有人在意有这样一个人,每个人都揣着自己失去的臂膀,这样想的时候,我想我还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可以回到家乡的,有时想,能够回到熟悉的人身边重新开始,那是很考验人的,那种勇气远比去往陌生的地方大许多啊。
“你终究还是年轻,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吧,如果你想出来还是可以坐这趟火车的”,列车长说他很忙,就如同平常打招呼一般转身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