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睡了一会儿,火车到的第一站我就醒了,忐忑不安地四处打量张望,让我更不安的是一个睡着的妇女,她就那样歪着身子仰着头瘫睡在座位上,对于一个翻着她包的男子毫无察觉,那人走的时候甚至踹了她一脚,我赶紧低头,生怕那个贼看见我,大半夜的,火车上让我怎么逃?再看看那些歪着睡在过道的人,跟团伙似的,谁知他们啥时候伸个腿蹬个脚。没人下车,车上和外面一片安静,小偷也不急悠闲的在火车门那站定,透气。好羡慕他那看小卖铺的神情,一副稳赚不赔的样子,赔了估计也就把耳朵上的烟拿来吸几口。后半夜刚入睡就被冻醒了,窗户外不停地往里爬进来人,没有办法关窗户,也没办法上厕所,三人座位上有五个人挤着,幸好一个小孩无奈只骑在靠背上,我才可以晃动一下压麻的腿。这一晃不要紧不觉得没法坐了,只能站起来,憋得慌,也想到火车门口那,我都闻到了门口的香甜的空气,就是山顶草地的那种,不过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那个布包。那个半哑巴手工缝的用了半条裤腿的那个铁锈红布包,怎么不见了?一定得找到那个贼,他认识的贼多,说不定可以找到。而我只认识那个贼。一个孤独且身无分文的人在那个时候真是可悲。不过在下一秒乃往后余生都怀念那一刻的可悲,我伸手拿了从那个睡着小孩脚踝上掉下的包,或者是从他身上掉下的,一个小的鼓囊的,知直告诉我那里有钱,我在厕所颤抖的打开一看有两张五块的。一个小孩比我继母强多了,她那破包里也才五块。火车哐嘡哐嘡响着,我顺着车厢过道一直走,走的很慢,却又很急,我想自己还是把钱丢了吧,可是身无分文怎么办?伴随迷茫蔓延而来,内心突然很恨爸爸和继母,这一次我甚至都不能像山地放羊时有逃回家的想望,为什么我只拿了几十块钱,要是能把房子拿走,他们也好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这样一想我就理直气壮地攥紧了手里的钱,我四处打量张望看有没有可能在得到一笔钱。突然一个人跑了过去,差点把我推到,我还没站起来,一只鞋砸在我头上,
“让你跑,你以为你拿了钱就可以没事了”,我腿发软,一时差点坐到地上,
又有一个人跑了过去,
“你有本事别回家”,我看到那个人头发花白,跑起来特别快,我赶忙跟上去,
幸好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我才可以歇口气。
原来是一个不孝子偷了七旬老父收破烂挣得钱,事情简单的人们骂起来都没争议,有人居然和我一样傻去打那个不孝子,结果又挨了一鞋底,早知道那会儿就不帮他捡回去了。我失望地看着不争气的老人又苦口婆心,要是他想打自己那偷钱的不孝子,我是愿意替他挨打的,我想如果那次火车上有人那样追着打我,哪怕不是父母,哪怕没有絮叨,我也不会走上后来的路。我是在拿到了一个破书包,外加五十块钱才下了火车的,告别了短暂的做贼生活,我再一次陷入迷茫,且饿的半死。我把那个怀表拿出来,很精美可是不顶饱,该把它扔在火车坐下面的,说不定扎两个辫子的女孩着急了会找到,这些都是我认识的第一波人,我认得他们。怀表也是给了这样一个扎两个辫子的小孩,她给了我十个包子,她妈妈同情地看着我,小孩说:要是你的怀表有不错的链子,你就可以吃巷子口那家店的包子了,可好吃了,她们家只吃那的包子。我想去打工吧,就去那家包子铺,
“打工可以,没有工钱,只管吃住”
“我需要路费”
“那没办法,我们不是非得要个帮手的”
那老板肚子上的肉比他的话多,从他挑牙缝的力道看出他真的不需要要我这样的要饭的和废话,我匆匆走了,大肚子就这样把我一天仅剩的力气驱逐了。那个地方天气不讲情面地下起了雨,那些闷热了一天的人们很晚了还不睡冒雨散步,害得我由街边长凳躲到公园,结果他们还是三三两两我连口饭都没有,更别说睡了,真是人祸大于天灾。好在有个人和我一样,那人看起来是生病了活不了多久的,裹在被子里躲在公园里的桥下面,头顶的灯刚好照着,否则我坐在上面都不知道,我想一个将死的病人总比没有人安全,索性就坐在旁边打算在这过夜。外面安静下来了我偶然会醒,火车的节奏在一阵一阵摇的我醒不来睡不踏实,那人似乎起来过要不就是梦到他吃东西,我太饿了,不确定是不是伸手要了一块馒头,早晨我肠胃还记得馒头的甜味与充实。外面似乎人很多,我看见光影交错,勉强睁开眼睛,太阳都那么高了,我反应了一下自己睡觉的桥洞,清晰打量外头的树,人,路,不禁觉得悲哀,好羡慕外面的一草一木,我比他们还卑微。
“你还好吧?”,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飘过来,隔着仅两米,拿去那堆衣服,居然看不清这个大概和我爸差不多的中年男人,后来我吃了他的另一个馒头一根油黄瓜,还是没看清,他应该是没有痣的,或者六个指头之类的,要不接头就会被注意,警察通缉也是容易的。他白天窝着,我也只得呆着,他说生活就是这样的,我终于开心一点。这一放松不要紧,我居然突然有点看清了他浓厚的眉毛,慌乱之中没敢往下看,我不想认识啥贩毒分子。他说他不想认识啥要饭的,所以要给我找个工作。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同意了。我深信不疑他一定可以给我找到工作,尽管他一连几天都没寻着街头人,而且毒品也让上头收回了。可能就是这份幼稚,最终逼得他开始了找工作的日子。他说自己不缺工作,那天他穿的衣服足以说明问题—亮闪闪的,皮鞋都能照着人影。穿过人群时都不要给人让路,都是别人躲躲闪闪,他到一家大饭店点菜时,门迎都笑成了我继母的眼睛,我想待会她要么发现我们身无分文,要么是我发现这大叔又卖了些货。一桌子的菜,单独在一个房子里,一条鱼等着眼睛看我,仿佛要拆穿我,但绝不是他,他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估计所有人都这样想,直到盘子干净了,服务员来结账。
“没钱”
服务员说他吃霸王餐,匆忙赶来的经理站在那一直看,最后终于发问了,
“没钱为啥吃饭?还叫这么多菜?”
“不多,还有几个人也说要来,结果拿了我的钱跑路了,剩下我俩”,我听着都觉得大叔太惨了,他一定就是这样的境遇,
“这事我们管不了,叫警察,这一桌子一千多”
“别呀,一叫警察我还怎么要回我的钱呀,”,他实在很为难,我都不知道该为哪件事难为情,
“要不我打工赚钱还你”,听自己一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一走,我们能确定你回来?”,经理说的也是,“谁能不确定你不是你朋友那样的?”,我的朋友,小四,去世的那位?
“小弟我这是为难,遇人不淑,也给你们添乱,你怕跑路,不如把她留在这打工。”
人们七嘴八舌,我忙着洗菜。总算有了工作,据说这里的人都是经理收钱弄进来的,特例是我这样的人--没有钱进来的。有吃有住怪不得人们愿意花钱,想不到不是工作赚钱是钱养工作。
我洗菜师傅和我的白案师傅自从我去了总是吵架,那天红案师傅也加入了,
“一顿大餐的钱”
“嗯嗯,不管怎么有了有吃有住的地”
“照你这么说,把你卖了还得感激涕零地帮数钱了?”
“说得跟把你卖肉吃了似的,你不也一样有肉吃?”
作为新人,我忍不住笑他们傻,一天叽叽喳喳,连个事都辩不清。都给我作师傅可能因为我学了半哑巴,不轻易说话,这招真讨巧,那些人都善良,似乎只有对我这样寡语的人,才好意思不停说。不过我这样明显是多想,来了第三天晚上睡觉时突然想到的。
“你真是没听出来?”,他们对于我突然的发问很好奇,切菜能看出来,烧水能看出来,连扒个蒜都很好奇,那种不可思议在厨房蔓延,一个在身边十二小时打下手,除去吃喝拉撒一天八小时都在,自从来了大家就讨论这事,却没听出眉目?
“你确定你耳朵没问题?”,白案师傅问第三遍的时候,我觉得他问出了我的心声。我忍受了一天的质疑,接下来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而是嘲笑,他们哈哈大笑,毫不避讳,抽空和我说了声:
“别介意,不是笑你呢”,接着不约而同又笑起来,
不是说我说谁了,他们笑得是我,那萝卜又不长心眼,白菜有心也是菜,锅灶上的盘盘罐罐有啥耳朵,这样一想我想起他们之前的话,似乎想想,也不是没有关联。事情总是敢在我前面,第二天早上,厨房里井井有条,早晨五点的早点准备开始了,我也没有瞌睡,剥蒜葱,没停手,不太瞌睡但一晚上睡两个小时肌肉疲惫不堪,再加上脑子里种种想法,一会儿这一会儿那,情绪拥挤不堪。厨房里热气腾腾铁灶台快被烧红,映照的各位师傅生气勃勃,要不人们不说话怪寂寞。而且突然气氛就僵了,也不开玩笑了,好像再生谁的气,我是这么想的,不说话就会少了我的坏话,于我没有损失,我不过损失了几个师傅,他们说我有一个就够了。真操蛋,虽然我不住桥洞了,但我缺不缺师傅由他们说了算,缺几个也和我没关系,到好像不过个伪装的盘丝洞。压抑的气氛是人过分谨慎,我把蒜拔了皮又洗,怕得罪白案师傅,水沸腾了一会儿雾气腾腾,才敢叫红案师傅,我天,疤哥说得对:“走的近凑热乎了?少凑热闹,凑热闹一般是看戏了,你知道他们不是看你的戏了?像你这样的脑筋,就算有好戏,你能看出个啥?”,这种灵魂三连问显然超出我的水平,一个都够我想的,而且我被他这么一问,都觉得自己以前没有回答过任何像样的问题。疤哥可能觉得这不过平常的如同他刚点的一盘武松牛肉,而我可能因此又要多在这待一个月。老板说我还算勤快,那一桌子饭我只要干一个月,现在看来,这是比流水的账。疤哥来吃饭,店里热闹起来,厨房里的人抢着帮忙上菜,上菜的忙着走来晃去,就为了多看他几眼,看来疤哥一个顶三,一个客人就使整个大厅跟着他转,这种吸引力就是他失败的原因,至少这是他体面的借口:没有哪个贩毒的需要这种吸引力,可是我坚信,他头上的那道虫子般的疤更引人注目,何况他还如此馋嘴,武松牛肉,估计那道疤就是上山打兔子吃时,遇上老虎挠下的。我还有另一猜测其实他不贩毒,兴许只是要饭的,要不我们白案师傅拿来捉弄他的干面粉馅包子,他吃着慢说好,我看那团面就像鸡吞虫子那么顺着脖子咽下去,还就了口学徒小郭拿的那碗醋水,看的大家牙酸的流口水,他就说了一句,
“好,够劲儿。”
不过要饭的也不会因为要饭就被人打,而且打头,最终留道疤,关于那拇指粗的疤痕的想象很快打破了之前因为我的来历的疑云,人们愿意放弃我不诚实的猜测,重新和我说起话来。和疤哥再次会面我很意外,不过他只是把脑袋歪进橱窗冲我笑了笑,饭后也不过要杯水漱了下口,说忙就抽身离开了。
“你请我吃鸭肠炒饭吧”,
“那怎么行,她不挣工钱的”
“那没啥,她可以帮你洗两天带手”
他们拦着我,跟我说,凑的很近,油腻味加汗味使我恶心。我一生气就说:
“你们真幼稚,他不那样说,老板会要我在这里工作?”,从他们的突然沉默,我感觉到欺骗的快乐,我以前放羊都没有这么开心,这谎言一下把他们甩开,离真实的我好远,自在。我记得小四说:朋友间最重要的是诚实,我想我和他们不是朋友,要不我怎么会如此想找一个随耳听来的话作借口。这话是谁说的啊,总之还是他们中的一个替我想出来的。第二天厨房就安静一点了,看来宿舍也得来这么一出,要不连个觉都没法睡,我寻思着我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女孩。我自己剪头发被那个满头卷发棒的女孩看到了,她一点没笑我,只是告诉我其他六个舍友我的技术蛮好,本该是件好事的事情引的大家哈哈大笑,她更是难为情直接给了我一个她的一把专用剪头发的刀,
“这是我用来剪刘海的,用这个剪不会像啃了似的”,接下来又是一阵狂笑。剪刀简单粗暴的被扔下去了,地下室里哐的一声闷响,跟我的快了一般,自从我过来后,我就负责去地下室取食材了,在宿舍里,也是在宿舍地位最低的一个原因。宿舍的地位可以有上下铺看出来,像我这样的只能住上铺,必须早早上车,不可以摇床,不可以乱翻身。我那几个紧张的不得不咳嗽的夜晚害的大家明目张胆地对抗起了我,
“你这卫生不行啊,大家看看怎么办”
“怎么办,罚她一周”
“对,不能便宜她,一周”
“第一个啊”
看看,我创的先例,而且听这口风,只是通知一下大家悄悄话的结果而已。作为新人,我只能接受。想着两组上下铺,一共八个人,两排八个柜子立在门后的角落,下铺全是行李,我就只有一个盆,我都没法去踹盆一脚撒气。意识到这个悲哀的事实后,我就趁去地下室取蔬菜时扔一些土豆,黄瓜,结果有一次被白案师傅抓到了,他呵呵的笑声从地下室传出来,我差点把菜又倒回去。
“这样才对啊,大家都是过来人啊”,我离去时里面的回声飘过来了,像天外来音。有种老鼠半夜出来溜达被注视的感觉,那句话分明是: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了。顺道想安抚一下恐惧的那个声音和平日里的那种样子可是不想,更让人心生不安。
从那以后,我内心生出一副耳朵,你比如,宿舍大家在我低头打扫卫生时会说:“其实你打扫得还是很认真的”,我知道她们收下了我妥协的白旗,打算善待我这个俘虏。几个师傅在铁灶台温度上了四十度后会把“轻松的”烧水活留给我,我知道他们不是认为我傻,只是觉得这样对我理所应当,那笑声出卖了他们的快感,我知道那种感觉,路边那只流浪猫也时常被我捉弄。我最后忍无可忍的时候,每天祈祷奇迹出现,这样更折磨我,怎么能在无望的事情上获得希望呢?谁曾想,过了大概有扫一周地的时间,奇迹果真出现了,我开始相信这些祈祷了。那天我偷偷拿走宿舍老大散落在床铺的钱时,就知道祈祷再一次应验了。苍天是有灵,可是它没告诉我晚上该怎么回去,我在熬江米粥时一再走神,就连搅起来的粥烫了我的手,叫的也很心不在焉。我想来想去,找来一个袋子,装了四个馒头,一把红枣,红案师傅留在厨房的棉布外套,匆忙地从后门顺小路溜走了。那时估计晚上八点了,我对这样匆匆溜走很是反感,毕竟疤哥的二两牛肉还没还清,而我也明早还得吃饭,可是我的腿似乎没脑子想的多,为了弥补,我在门口写了在火车站看到就被折服的一行字:“xx到此一游”,XX,是谁不重要,估计和我一样没有名字,鱼到此一游,没了踪迹,我最好也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