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全速撤退？这光晶看我们的行动路线是不计划回收了吧。”路书哲随口问向驾驶座上的露西亚，他们现在正在顶着狂风全速撤退，A级陌路客退回地下时制造的那个大坑已然消失在视野中，“这风越来越大了，全是西风，但愿不会一会儿大到干扰我们行动吧。”

　　本来按照规定，损毁的装备如果还有光晶残留，是要回收的。每一块光晶都是强力的武器和潜在的能源。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末日自然是无比宝贵。

　　“不用考虑了。这种情况下光晶能量很多浪费掉了。剩下的光晶应该寥寥无几，而且也可能被冲击波吹飞了。”露西亚望向刚才被攻击的方向，摇了摇头道。

　　她随手点开了信息档案系统，调出了那辆自行涅轨的信息，在乘员的电子狗牌上标记了KIA。

　　KIA，Killed in action。

　　电子档案中对士兵阵亡的记录。

　　就在露西亚短短的几次按键批量处理完信息后，这十六个人就被永远地被标记为死亡。这就是他们人生的结局。

　　这个世界和他们的关系就此终结。剩下的就是议会负责防卫军的部门支付抚恤金给家属。

　　一切都会在官僚系统中按部就班的完成。这些牺牲的人的位置也会被后来的士兵补上维持人类社会的战斗力。

　　路书哲看了看身边增强现实显示的外景。在刚才过载引擎输出后，暂时引擎没大问题，他们在战场上稳步前进。

　　AI恢复正常开始接管战车。现在周围比较安全，但是警戒依然不能放松。

　　即使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战场环境下，佩莱特战车的机动性比起旧时代的机械化军队依然大幅提高，但是敌人的打击速度和威力也是毫不留情。

　　考虑到整个战场已经遍布了陌路客，接下来的旅程不会和来时一样安逸，地形阻挡，规划路线，躲避敌人、隐藏行踪、清理有威胁的目标，综合考虑下，能保持130公里每小时的行军速度就不错了。

　　他们必须后撤到重新建立战场联系为止。

　　这也是一开始就通过还未断绝的联系收到的任务目标——回去找到大部队。

　　任务并没有因为惨烈的伤亡而停止。作战计划并不会因为这些遭遇而有改变，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士兵的死而停下战斗的步伐。

　　路书哲突然想到如果刚才那个陌路客的棘刺稍微歪了一点，导致光晶没有被激活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全队应该被暴起的陌路客甩出去砸成废铁。无论怎么想都是十死无生。

　　自己死去之后，纪玉嫙应该会在从失踪到认定死亡的这段时间继续作为家属拿到自己的薪水，但是迟早有一天死亡会被确定下来。

　　她应该会拿到一笔抚恤金吧，而后调查队和她的关系也就此结束。

　　她连工作都没有。即使有抚恤金，怎么养活自己也是个大问题。虽然王志存可能会帮帮忙，但是他自己也不过是启明集团旗下的一个监护院副院长罢了，没什么大钱和实权。纪玉嫙一个身体有问题的人在这个末日该怎么走下去，完全无法想象，最后怕不是终归是坐吃山空。

　　或者更惨烈的下场。

　　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路书哲咽了口唾沫。

　　就在刚才，全家完蛋的场景险之又险的擦肩而过。

　　毫无疑问，即使那个场景上演，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个家庭的破灭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毕竟在战场上，就像他们脚下战车的装甲模块一样，每个士兵也只是战争机器的一个标准件。都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对于家人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对于作战计划而言只是可以按统计数字进行补充的零件罢了。家人的悲痛也不过是需要抚恤的外部性，最终会转化为议会财年预算账面上的一笔支出。

　　人的生命重量在这个时代终归也就这样。可以无缝转化为一笔社会资源支出。

　　路书哲叹了口气，视线掠过飞速退后的红色平原，看向天空被烟尘遮掩的血日，现在太阳已经移动过正头顶，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

　　蓦地想到了家里，前两天收到信息说纪玉嫙决定在监护院住一段时间，可以顺势省点电费，还不用自己做饭。

　　算时差天玑城应该还是夜间。不知道她睡了没。

　　视线的一角划过去一辆战车的残骸，似乎是隶属于运输部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补给撒了一地，偶尔能看到一些火光，可能是点燃了补给里的易燃物质吧。顺着火光往天上看去，几只秃鹫盘旋在天上，他们座驾高速经过时的噪音惊起了一群在残骸里取食的秃鹫，甚至还能看到几只不知道是啥的陆生食腐动物也快速离去。

　　这才多久，食腐动物就循着味过来了。

　　还是它们早就有所预感在战场附近等着。

　　不过也真亏这帮野生动物还能在陌路客扩散到地球的情况下，依然顽强生存啊。还是说陌路客侵占地表的局面下，食腐动物反而能获得更多食物供给吗。

　　也不知道这种依然存在的生态系统还能勉强维持多久。已经有人分析称继续让陌路客称雄地球的话，生态系统会在几十年内崩溃。毕竟很多陌路客对资源的利用和地球生态系统是格格不入的。

　　这也成了七星城内一种危机感的来源，

　　纵使世人有万千思绪，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陌路客依然会扩张挤压人类的生存地盘，人类依然得顶着伤亡在陌路客的手下艰难求生。

　　无他，理该如此尔。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路书哲想起了道德经上的这句话。

　　这个世界就这样冷漠地面对人类的挣扎，不会为此对人类有丝毫偏袒。

　　车厢的气氛无比黏着，又湿又热。

　　似乎是刚才的过载让空调系统出了点问题，好在问题不算太大，只是难受点。

　　但是也说不准这难受究竟是因为空气的物理性质还是因为人们彼此的情绪。

　　露西亚准确控制着战车，AI虽然恢复正常，但是性能还是没百分百变回原样。她没空思考太多的东西。

　　王云似乎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看不出脸色的变化。

　　她默默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意识到路书哲的目光看了过来，举起手中几乎写了一半的厚笔记本回答道：“我的一个习惯罢了，给这些英雄记录一下和他们打交道的每一个细节，这是我个人对抗世界的方式。”

　　吉米在安慰小李，虽然他也是个新兵，但是总归比小李这种普通人强一些。小李的肩膀在抽搐，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吉米的脸色无比柔和。

　　这家伙这时候还挺可靠的。

　　这时，史密斯把手头的烟放下来，随后仰头吐出烟雾，盯着车厢顶看着烟扩散开来后，说道：“过去也是这样。”

　　史密斯是第2装甲师第3联合旅的老兵，也是在之前他们旅减员后少数活下来的人。他所在连士官损失惨重，以至于他这个下士都需要帮忙做一些军士长的活。

　　“在战场上，能活下来不一定是因为有多优秀，可能单纯就是因为好运。”史密斯似乎也想到了那个爆发的光晶，随后他笑着摇头道：“第二次了，走了狗屎运从地狱里爬出来。看来死神也对我不感兴趣啊。”

　　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种感触。第二装甲师在被A级陌路客埋伏时，损失惨重，据说阵亡率达到了惊人40%，前线的合成营几乎全军覆没，最后还是靠师属火力在赶来支援的天狼星攻击机帮助下勉强消灭了对手。虽然那个炼狱目前还没有被彻底还原，但可以肯定，绝对是当事人不想再次回想的噩梦。

　　第二装甲师也因此修整了最长的时间，以至于新兵是如此之多。

　　路书哲补充道：“确实如此，刚才纯粹就是运气好才没交代在那。”

　　史密斯盯着车顶，无言。

　　他心中忍不住想，好运气可一不可二，自己已经算很走运了，迟早有一天会耗尽运气然后战死吧。到那时，自己会怎么死去呢？被大体积陌路客直接拍死？还是像刚才那群人一样在绝望中蒸发掉？亦或是被激光直接蒸发？想想最后一种死法，自己在光锥之外，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死去，起码痛苦少一点。

　　无知是福。

　　突然，钻心的疼痛传来，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根。

　　痛觉让他心头一狠，就算战死，也要拉几个陌路客垫背！

　　总不能就这么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

　　也得给那些战死的战友长官们一个交代！

　　再次点上一根，就此让尼古丁刺激自己，史密斯的思绪飘到了不知何方。

　　路书哲见史密斯没有聊下去的意思，也扭头继续控制副驾驶的信息平台。

　　现在已经开出去直线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依然没能建立起情报沟通。阿雷加斯从测距来看，并没有移动的迹象。那么逼迫大军后撤的，就是一起出现的其他下级陌路客吗。

　　不过附近虽然偶尔能看到下级陌路客，但是基本都是C级，B级都很少，自己似乎好运的逃在一个安全的方向。看来速度也能比原定的130要高一些。

　　有道是不要乱立flag。

　　路书哲刚这么想完，就绝望的看到车载探测器生成的战术地图上显示出一个光点。整个车体内部也开始发出蜂鸣报警。

　　一个从天边飞出来的高能光点。

　　AI同步给出提醒：“监测到高能反应。”

　　如果说道这个战场上存在的被抛掷的高能物体。

　　也就只有阿雷加斯的聚变弹了吧。

　　这东西就这么在高空以抛物线移动过来。雷达忠实地通报了目标的预计下坠时间和轨道。

　　抛物线还是真是方便分析啊。

　　但是按这个轨迹算，路书哲他们无论如何都来不及躲避了。

　　后台尚未分析出这发聚变弹的威力当量。

　　但是路书哲绝对不敢赌这东西只是几千吨当量这种不需要怎么担心的剧本。

　　一旦是百万吨级别甚至更高，整个战车会被火球直接吞下去。

　　那时候战车的装甲也会成为笑话吧。聚变光球的核心温度能达到上亿度，这个温度下任何材料都会瞬间气化。

　　那就真是尸骨无存了。

　　车顶的速射炮早早地完成了装填开始对着目标开火，现在不可控的聚变反应还没彻底开始，如果能炸散这个光球，那就万事大吉。

　　快速飞行的炮弹准确命中随后陷入光球中，就此消灭不见。

　　看来光球并不怎么介意被塞入了比结合能最大的铁原子，炮弹的动能也无法冲散这个光球。

　　火炮算是爱莫能助了。

　　考虑到现在整片战场到处都是狂风，这东西能顶着狂风抛过来，恐怕不是什么散乱的气体球啥的吧。炮弹冲不散也算是不怎么出乎意料了。

　　但是依然有一线生机——涅轨。

　　这个诡异的幽灵似乎可以消灭一切，曾经的试验证明这东西只要能准确命中雷管附近的爆炸中心，甚至可以终结已经开始的炸药爆炸反应。

　　事后人们发现被涅轨覆盖的区域彻底消失，而没被涅轨覆盖的TNT炸药则几乎毫发无伤。可见的伤口也基本是被达不到爆炸反应要求的稀稀拉拉高能粒子打出来的孔洞。

　　简直无法想象是什么原理才能把已经彻底开始的不受控反应给终止。就好像那里的东西被彻底消灭一样。连冲击波都扩散不出去。

　　如果涅轨也能消灭这个诡异的聚变弹的话，那么他们依然有一线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露西亚依然在控制引擎，已经来不及从她那边引导攻击了，只能自己上了！

　　路书哲调出涅轨控制台，这才一个月不到，全车人的性命就系于他手。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责任未免太过沉重了。

　　咕噜。

　　路书哲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手心开始冒汗。为了寻求帮助，他看向了主驾驶位的露西亚。

　　露西亚却没有看她这边哪怕一眼，正在紧锣密鼓地尝试再次启动引擎过载。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这个动作却给了路书哲极大的安心。

　　看着那个忙碌的侧影。

　　仿佛是根本不担心路书哲会出问题，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和训练时的表现一样，信任自己的搭档，做好各自应该做的事情。

　　放手去干吧，你能做到正确的事情的。

　　路书哲扭回头来，既然露西亚放心的把这个职责交给自己，那可得全力以赴了。

　　计算弹道，调整视界，追踪光球，瞄准框锁定，手动介入稳定机械控制。

　　按部就班的完成每一步。

　　行云流水，一切都在几秒内完成。当AI的工作结束时，只剩下他手动完成最后的瞄准这一步了。

　　呼。出了口气。

　　路书哲双手放在控制杆上，现在聚变弹离地表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他甚至能看到聚变弹的颜色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橘红色变成现在偏蓝色。

　　近距离下看得更清楚，现在路书哲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光球表面还有一些爆发出现。爆发出的火焰在空气中伸展开来，如同一个个触手，希冀猎物的到来。

　　他知道蓝色的光代表波长更短，光子的能量也更高，能发蓝光的东西温度往往更高。

　　虽然不知道这种聚变弹是怎么原理，但是既然温度在上升，而且还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火焰，那这东西总归越来越危险了。

　　路书哲迅速挪动机械杆，进行微调。

　　如果有人能透视看到车体内部的涅轨模组的话，会发现陌路客残骸已经被机械臂从激发位置撤下，从而让开通道。而光晶现在则开始发出幽幽蓝光。这些光子和更高能的辐射被容器壁阻挡，防止伤到乘员。

　　光晶这个外观表明它已经蓄势待发了。

　　另一边，在副驾驶位上，路书哲看着显示器上的光球，耐心地对准了瞄准框，完成了开火前的最后一步。

　　显示器中的聚变弹已经彻底变蓝，考虑到核聚变的速度，时间已经刻不容缓。

　　路书哲按下了开火键。

　　激发完毕的光晶释放出涅轨，绚烂的光弧划破天际，快速命中了聚变弹的核心。

　　路书哲死死地盯着打击的对象，只见那个光球瞬间如同串烧一般被戳穿，随后由内而外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涅轨的打击产生了效果，整个聚变弹犹如被掏空一般，本来的聚变中心出现一个大洞，涅轨和物质反应生成的高能喷流迅速使得光球膨胀，挣脱了强迫核聚变发生的束缚，吹飞了很多聚变材料。

　　刚才明亮的光芒就是这些高能喷流的杰作。

　　随后丧失了能量来源的聚变弹迅速黯淡下去。就此成为哑炮。

　　路书哲一下子松懈下来，整个人摊在座椅上。

　　全过程其实只有几秒，但是他感觉就像几个小时一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