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圣火节

　　考试成绩和人员调动出来了，不出所料，李山果然落榜了，不过却没有公布李山的调动信息，李山知道，这肯定是被大主教给压了下来，只要不出意外，留在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几天的圣村很热闹，教徒们都很忙碌，大家都在为圣火节做准备。在和圣地教的信徒谈论中，李山获取了关于这个节日的部分信息。

　　传说上帝在视察人间的时候，发现世界一片荒芜，水土流失，树木枯萎，人类在饥饿和寒冷中挣扎求生，走投无路的人们衣不蔽体，易子而食。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无恶不做。上帝勃然大怒，降下圣火。圣火照亮了人间，驱散了寒冷，同时将那些良心泯灭，披着人皮的魔鬼彻底净化。大火烧了十天十夜，洗涤了人们心中的罪恶与黑暗，将光明和希望重新降临人间。

　　这就是圣火节的由来，后来成为了圣地教的最重要的节日。在这天，圣地教的教徒需要沐浴更衣，穿着教袍，口诵诗经。在这一天，教会会惩处叛教徒和异端主义者，还会对本教的某些教徒进行表彰。

　　圣火节的前一晚上，李山领到了一件白色的教袍，这件衣服看上去做工很粗糙，穿在身上看起来很臃肿。当然，李山需要沐浴后才能穿上去，以免“污浊的泥垢玷污了这件圣洁的圣袍”。

　　李山想了想自己好像从出生到现在以来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个年代，洁净水实在是太缺乏了，用来洗澡实在是太奢侈，太浪费了。他分到了半桶水，用毛巾把身体打湿后，李山开始用力搓洗身子。

　　有些泥垢覆盖在身体上已经结成了块状，彷佛是他的第二层皮肤一样，难以清洗。洗澡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他必须用有限的热水尽量将自己洗得足够干净。他的部分皮肤因为手掌的摩擦变得红肿，洁净的热水浇到身上后混合着泥垢变成泥水流了下来，在身上和地板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黑黄的水渍。

　　李山本来想用洗完澡后的水顺便洗一下衣服，但是看着剩下的这点污浊的泥水，想着还是算了，免得越洗越脏。

　　穿好教袍后，李山感觉到从所未有的轻松，彷佛洗掉了几斤污垢，尤其是走出屋子后吹了一阵晚风过后，他更是感觉到浑身上下风清气爽。

　　教堂前方的广场下人山人海，四周都已经摆上了火盆，教堂附近的柱子和墙壁上都挂上了火炬，火焰将广场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教堂前已经搭建了一个台子，上面还摆放着一个铁质的十字架。

　　“十！”

　　“九！”

　　“八！”

　　……

　　教徒们很兴奋，很多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喊出倒计时，平时寂静的广场此时充斥着喧嚣，喧嚣的声音震得李山的耳朵很疼痛，他此时正处于人群中央，穿上圣袍的他与周围的教士融为一体。如果早知道这里这么拥挤，他宁愿待在最边缘的广场边上。还好他经常练拳，要是之前的李山，不知道已经被人挤倒了几次。

　　“一!”

　　“零!”

　　随着教堂的钟声在广场上阵阵回响，人们开始欢呼起来。台上突然有个人影走了上去，人们随着安静下来。那个人穿着红色的大袍，头发散落双肩，胡子就像扫帚一样披散胸前，这不就是大主教吗？李山第二眼就认出了他。

　　“安静，安静一下，诸神忠诚的仆人们。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感谢上帝，在多年前的今天降下光明和希望，让我们有力量和勇气去面对黑暗。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和崇高的敬意向我们的上帝表示由衷的感谢和忠诚。”大主教说完开场白，双手放于胸前，开始朗诵圣地经的部分篇章。

　　台下的信徒也跟着朗诵起来，甚至有的人眼中还闪烁着泪光。广场上安静了不少，只有阵阵朗诵声音。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大主教停下了朗诵，等到场上的信徒都停止朗诵他才接着说：“诸神依靠着圣火将我们的灵魂洗涤，我们也应当以身侍教。光明与我等同在，身为光明和诸神的代言人，我们必须与黑暗斗争到底，带上来。”大主教说得很激动，他握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彷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脸部上。

　　一行持枪教士拖着一行带镣铐，灰头土脸的人走到台上。被拖着的人要么瑟瑟发抖，要么呆若木鸡，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惊慌和恐惧。

　　“此人为猎犬帮的成员，曾杀食我数名教众，半个月前我神降下神谕，要将此人公开处刑，在半个月前，我教在牺牲数名教徒的情况下将其捕获。”大主教罗列出其中一人的罪状。

　　台上一名教士将这个人拉到十字架前。那个人看起来眼神呆滞，目光涣散，身上有着很多伤痕，而且衣不蔽体。

　　“烧、烧……”台下的教众有节奏的呐喊着，每个人处于一种激情高亢的状态。

　　大主教将手放在胸口，口中念念有词，经过几分钟的祷告，他缓缓睁开眼睛，摊开双手，大喊一声：“依我神谕令，烧！”

　　台下又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李山看见台下还有不少孩子也在欢呼雀跃，还有那些课上经常向学生强调博爱和仁慈的老师此时也激动不已。

　　几个教士将燃油浇筑在十字架上，将这个可怜虫绑到架子上。那个人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愚蠢的教徒，哈哈哈哈，你们这帮神棍，哈哈哈哈我在地狱等着你们，哈哈哈哈……”

　　随着火焰的燃起，他的身体迅速被火焰吞没，“哈哈哈啊啊啊啊，啊我诅咒你们所有人都下地狱哈哈哈啊啊啊啊。”他的笑声混合着痛苦的尖叫声逐渐平静下来，火焰中的人影开始萎缩，从下面看还能看到他身上的某些组织或者衣物在不断的脱落，最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有火焰燃烧的啪啪声。

　　在火焰逐渐平息下来后，教士们将一个中年黑人女子拖到台前。

　　“吉纳维福，教会的前执事，曾是诸神最信任的仆从，本有着光明的前程，但她背叛了光明，堕落于黑暗，公然背叛教廷，向外部人员提供我教机密。”大主教列举她的罪状后，开始祷告。

　　“烧、烧……”

　　李山看见这个女人在不断发抖，腿下有一些不明的液体流了下来，将脚下一整块地方全部弄湿。

　　忽然，祷告声戛然而止，“烧！”，台上传来一声庄重威严的声音。

　　那个女人像是被电了一下，身体猛得一颤抖，大喊大叫起来：“不，不。求你们了，放过我了吧，啊啊，啊——”

　　守卫没有理会她，直接把她拖入火焰中。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火焰中不断挣扎，可惜四肢已被捆牢，火势变得更大了，但她挣扎得也更厉害，铁链被拉扯的叮当直响，随着一阵剧烈的拉扯，她的双手被扯断了，半个身子从火焰中探了出来，露出了那张已经碳化的脸，连血液也都蒸发了。最后，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李山看着她的脸，突然想到自己也向鼹鼠提供过圣村的情报，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

　　大主教处置了七八个犯人，台下的教徒并没有因为连续呐喊的疲惫而情绪有些下落，相反，情绪一直都很高亢，有些教徒甚至声音都喊哑了。

　　就剩最后一个了，那是个老人，他从被带上来就一直跪在地上祈祷。

　　“布拉罕，圣地教中捍卫光明的战士，为神战斗数十年，但在和猎犬帮这群食人的魔鬼战斗中，居然怯懦了，导致战斗失利，损失了数名为光明而战的勇士。”大主教宣读了他的罪状后继续开始祷告。

　　这一次台下的教徒并没有全部叫嚷着要烧死他，很显然其中有很多是布拉罕的朋友亲人，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已如此屈辱的方式死去，而且布拉罕对教会有一定的贡献，也不像之前被烧死的人那般罪无可恕。

　　大主教停止了祷告，对台下的教徒说道：“多么仁慈的神啊，多么博爱的神啊。神体恤布拉格对教会做出过贡献，愿意免除火刑。”

　　台下的教众很多都跪下祈祷感谢神的宽恕，尤其是布拉罕的亲人朋友。布拉罕也跪在大主教面前感谢神的大度，甚至还主动亲吻了大主教的靴子。

　　“不过，神只是为你免去火刑，你还需要服满十年劳役才能重新为无罪之身。”大主教亲手将布拉罕托起，为他解开镣铐。

　　“希望你能将功赎罪，为神明证明你的虔诚。”大主教看着泪流满面的布拉罕，亲切的说。

　　两名教士按住了他，另一名教士拿了一块烙铁在他的脸上烙下了烙印，烧得发红的铁块触碰到布拉格的脸上的瞬间，传来一声“滋”声，烙铁上冒出了白烟。布拉格全程没有叫出声，即使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但那双眼睛中依然没有一丝丝怨恨。

　　高明，实在是高明，李山对圣地教收拢人心的手段有了新的见解，他终于知道大黑为什么称呼圣地教的教众为神棍。单方面的洗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狂热的宗教氛围会在潜移默化中感染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和巩固原有教徒的信仰，更何况圣地教确实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在乱世中开辟了这片世外桃源。知道真相的人们也只能继续选择去相信神，就像李山这样的，他不可能站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去告诉他们这是错的，而且这里的秩序是建立神的绝对权威上，如果树立不了神的权威，信仰和秩序会崩塌。去否定神的存在，只会让这里更乱，更糟。

　　父亲曾经以为罗德里格斯是人类最后的乐园，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座用钢筋水泥砌成的牢笼，李山也曾认为圣村是一片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但是他也错了，这里简直是愚昧和压迫建立而成的坟墓。事实证明，只要是以少数人的利益为中心，或者以谎言和压迫建立的组织和秩序并不能成为大多数人生存的靠山。

　　台下的人更像是两只脚的畜生，正在围观着屠夫宰杀他们的同类，而他们还在庆幸砧板之上不是他们自己。

　　“神罚只会降临到那些作恶多端的恶魔和堕入黑暗的异端者头上，而那些为神明兢兢业业服务的人类会获得上帝的怜悯。我们教会曾派出多名……”大主教还在上面喋喋不休的演讲，估计也只有李山敢在下面走神吧。

　　“这些勇敢的教士都殉教了，只有一个人出色的完成了任务，他就是我们圣村以后的大司铎——李山。”

　　李山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看见台上的大主教正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他讲了什么，但是李山还是快速的向台上走上去，台下的人很快让出一条道路。

　　台上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味，让李山感激到一阵反胃，更让他感觉到恶心的是刚才一幕幕画面，他不知道现在脚下踩着的灰烬又是哪个人身体的一部分。

　　李山想起之前在土狗镇自己也曾一把火夺走许多人的性命，那些人是否也想今晚台上的人一样无助和绝望，这么说起来，其实自己和台上台下这些以冠冕堂皇的名义夺走一条又一条生命的人没什么差别。

　　如果在让李山选择一次，他不会去放那把火，这把火烧掉的是他为人的操守和底线。

　　台下的人爆发了激烈的掌声，对于大主教说了什么，李山并没有听清，他从走上台的那一刻就开始走神，不过他现在知道这场屠杀大概是已经结束了。

　　人群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李山呆滞的走出广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司铎大人，请等一等，司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