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的事，我也听说了，确实很震惊，也很遗憾。想不到这孙子还活着！唉……不过，要我把人弄出来，恐怕多有不便。他现在在利先生那儿，你们也知道利先生是什么人……”警局办公室里，雷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两手一摊，对一早就过来的高家兄弟说。
“所以我们才来找您。”高远回道，并用眼光示意高思先不要多说话。
从王道那里返回月牙湾后，高思在地下工作室反复思索着如何应对阿来尚在人间的事情。阿来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警方为什么公然造假、说阿来已经殉职？利先生为什么要抓走阿来？他们何时开赴马尔斯岛？
这一连串问题在高思的脑瓜里来来回回地反复盘旋着。最终，高思决定质询雷局长，并将自己的想法跟哥哥说了。高远听说阿来确实还活着、而且高思已经见过他了、亲眼证实了，也很吃一惊，问高思：“为这事，你去问雷局长，是不是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高思解释说：“很有可能正是雷局长一手策划的阿来‘殉职’，但拿这事问他、并没有什么风险。阿来现在利先生那边，大概他对利先生有什么用处。以老雷跟利先生的关系，断然不敢造次。阿来的性命暂时无忧。”高思分析着，而且，质询雷局长，最主要的是看看对方怎么解释。从他的话里或许可以找到阿来所说的那个“上面的人”。
高远听罢，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种事在他书呆子一样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弟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吃过早饭，高思和哥哥驱车来到雷局长这边打听阿来的情况。
雷局长似乎对高家人的此次前来早有准备。宽大却倍显幽暗和神秘的局长办公室里，面对高远他们“阿来还活着”的质疑，雷局长解释说，当初警局确实出于“人道”的考虑、尤其是为了安抚阿来的家属，才姑且按“殉职”论，并搞了那个衣冠冢。这么做不是刻意的说谎，也不是对公众不负责任。“当时没找到尸体，如果我们跟他家里人说死不见尸，人家的心情会怎样？他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就让她提心吊胆地过下半辈子？”雷局长说，话里也是饱含着深情。
但高思兄弟对雷局长的说辞无法接受。为了所谓的安抚家属，就说人家殉职了，这算什么理由？高思刚要继续说，被雷局长的问话打断：“你们又是在哪儿见到阿来的？”说完，他交叉着两手看着高远哥俩。
高思早就预备好了说辞。他说他们今天一早去袁子维的别墅取东西、路过码头时偶然看到的。对此，雷局长没有多问，似乎也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强调“人还在就好”，至于九月底那天晚上的事，“我们会派人去调查清楚的”。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问？”高思说，“看样子，阿来他们被充作马尔斯岛的工人了，一两天之内就要离开G5。”
雷局长有些不耐烦，他皱了皱眉头、理了理仅有几根毛的头发，嘴里嘟囔着眼下太忙、他会给利先生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吧？或者，算了，我现在就问问。”看到高远两人穷追不舍的样子，老雷无奈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利先生。“喂？我找利先生……没在？哦好的，打扰了。”雷局长放下电话，朝对面耸了下肩膀。
如果换做旁人，这种事一般都由课长甚至随便一个办事员应付下即可。但对方是高家兄弟，其中之一更是G5一把手的女婿，老雷才不敢怠慢、亲自接见。不过，自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是消极地拖拖拉拉着。高远两人也看出从雷局长这边查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起身，向G5警界的掌门人点了下头，走向门口。
雷局长也绕过办公桌，来到高思身后，说：“我明白二位的意思。袁公子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作为警方，查清原因、给逝者一个交代是我们的职责。但您也看到了，利先生那边暂时没法联系。您放心，过一会儿我再打，或者直接派人过去，现场办案。”
高思没说话，高远转身对雷局长表示感谢，两人离开了警局。
“阿来说的‘上头’，是不是雷局长？”坐进车里，高远问弟弟。高思看看高远，摇摇头，像是回复哥哥，又像是自言自语：没那么简单。
“去……市政厅？”高远握着方向盘、问高思。哥俩之前说过，假如在警局找不到答案，他们就去市政厅找周馥之，通过高远的岳丈向利先生施压、释放阿来，然后再慢慢调查。
“假如，阿来说的‘上头’确实不是雷局长，你觉得我们跟周馥之说了，会有什么后果？”高思问高远。高远马上明白弟弟的意思。他直视着前方，默然不语。好半天之后，高远说：“周市长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了，又是亲家。这么多年来，即使说不上知根知底，但你真怀疑阿来这事、或者说袁子维的死跟周岚的爸爸有关？”
高远等着高思的回话，但弟弟一直没做声。高远找补道：“作为女婿，我不该把矛头指向自己的老岳丈；作为朋友，我也没必要怀疑一位市长。不过，你就不一样了，你有资格对任何人发表意见。”说完，他朝弟弟笑笑。高思依旧紧绷着面孔。短暂沉默后，做弟弟的说：“我看，还是回家吧。如果这事真的跟周先生有关，恐怕他早就知道了，也做好了对付我们的准备。如果没关系，这事暂且先别跟他说。市长先生已经够忙的了，听说他在筹备明年的竞选，这种事就没必要惊动他了。刚才老雷不是说负责去问利先生吗？”
高远想想也是，道：“那就先回家吧。或者，回头我电话里跟周市长聊聊。说，总比不说强。何况你不是答应那个叫阿妙的女孩子、肯定能把她哥哥弄出来。单靠那姓雷的，这事可悬。”
如果高远不提，高思差点儿忘了对阿妙的承诺。他颓然地叹口气，对高远道：“开车吧”。
再说阿来。
昨天夜里，高思利用袁子维的窥甲在码头上控制住阿来，并从后者口中得知袁子维的死是“上头的意思”。已经灵魂出窍的阿来最终挣脱了高思、逃回了仓库。洗过澡后，阿来被哥利亚叫了出去，在被问及“那个人是谁”、“他跟你说了什么”的时候，阿来含糊其辞地解释着：那个人是他从警时期的一个仇家；至于“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他就是想过来给我放点儿血。还好，你出现了。多谢！”阿来说完，抹了把汗。
阿来之所以没有点出袁子维，自有他的考虑：虽然他也不明白袁子维怎么又活了，但从对方诡秘的举止来看，出于某种目的，袁子维并不想世人知道自己“尚在人间”，否则，以袁家的势力，肯定会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来找他算账。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把这位公子哥“生还”的事披露出去？那么做，不仅可能彻底惹恼袁家，更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做掉袁子维虽然是雷局长的指示，这个指示却极有可能来自利先生。因为雷局长一直对利先生言听计从。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阿来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论如何，利先生都不会让袁子维继续活下去，姓利的和袁家将为此展开血雨腥风的明争暗斗，而作为当事人和知情者，只有除掉他阿来，利先生才能在这场斗争中立于不败。
所以，四肢发达、多少还有点儿脑筋的阿来选择了沉默，将袁子维“复活”这事压在自己心底。除非袁子维自己说出去，那就听天由命吧。阿来如此盘算着，也没心思洗澡了。他裹了一件厚实的大衣窝在墙根处，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阿来进入梦乡的时候，周围那些人早就发出或高或低的鼾声。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凌晨两、三点钟，猪圈一样的仓库、猪一样的鼾声里，突然传来“啊！”一声惨叫，将睡梦中的阿来惊醒。同时坐起来的还有几十号人。
大家揉着眼睛，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手握着一块角铁，角铁上的鲜血直往库房的水泥地上滴着。汉子的面前，是一个倒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是跟阿来他们一起坐车来码头的。在车上，年轻人直言不讳，说他自己一直在监狱里、为了给靠拾荒度日的老娘挣点儿钱、毛遂自荐前往马岛。阿来是警察出身，对监狱里的人有天然的警惕。这个年轻人看出阿来的心思，他说自己作为志愿者、上个月刚在高远神经医学研究所那边做过去除神经劣根的手术。“所以，你们放心。我现在心肠比菩萨还慈悲。”
就是这么一个心肠比菩萨还慈悲的大好青年，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血案暂时平息后，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劳工说：那个手握角铁的男子是在仓库这边呆了半个月的“老人”了，洗澡的时候，“菩萨”新人和老人因为喷头发生了短暂的摩擦。新人让步了，但老人却耿耿于怀。于是，趁着他熟睡的时机……
码头的几个安保闻讯来到仓库，把死去的年轻人和好勇斗狠的老人都带了出去，让大家继续睡觉。可谁还睡得下去？阿来一直睁着眼睛，想着家里的老娘、妹妹、弟弟和几千公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样发了两天的呆，这天傍晚，码头终于接到利先生的命令：马上出发！
启程的日期提前一天，这是利先生的临时安排。
一个小时前，他突然接到周馥之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阿来送到马尔斯岛。利先生一乐：“当然是为了工程啊！市长大人您不也是？”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钟后，说马岛偌大的工程、再怎么需要人手、也绝不差阿来这一个。“你知道怎么办，对吧？”末了，周馥之在电话里压低声音道。
“我不知道，请您明示。”利先生阴阳怪气地回道。见电话那边没声音，利先生一改刚才的腔调：“抱歉，周市长，刚开个玩笑，您别介意。阿来的事，我马上处理。您的意思我明白，上次他是死不见尸，这次我保证让他彻底消失。OK？”
“我没说让他‘彻底消失’，而且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别忘了，我是一市之长！”周馥之纠正着老部下，“具体怎么办，你自己掂量着来。”说完，周馥之挂了电话。
利先生当然明白“掂量着来”的意思：想办法把阿来“掂量”没了。那怎么可能？利先生马上吩咐哥利亚、让码头那边准备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启程前往马尔斯岛。“别大张旗鼓的。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懂？”他如此叮嘱着哥利亚。一个小时之后，利先生主动给周馥之打电话，说阿来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了，让周馥之放心。周馥之“哼”了一声，算作回答。此前，他听高远说阿来还活着，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然后马上询问雷局长究竟怎么回事。老雷回复说，九月底事后，他曾暗中派人找过阿来，打算彻底解决掉，但没有任何收获。“何况警力也不够，没必要在一个死活都没多大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太多。”雷局长对周馥之解释着。
“没多大价值？”周馥之厉声反问，“现在价值出来了！”
袁子维的死，除了阿来，雷局长是直接下令者。他本应该更关心阿来这个可能的“活口”会带来的麻烦。好在局长先生也是按着别人的吩咐行事，真相要是被捅出去，他大可以甩锅了之，或许还可以利用阿来这个活口掣肘“别人”。所以，当初阿来办完事，雷局长才没有按着那个“别人”的意思马上做掉他，而是不紧不慢地消极待之。
那个“别人”是谁？是不是阿来对高思说的那个“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