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曹夫人?”
周围的城民听见,立刻围拢过来,其中一名愤然说道:“听说当年晋侯过曹,遭她百般凌辱,如今晋侯带着千军万马攻曹,就是来寻仇的!都是这个女人可恶招惹的祸患,害得全城人都跟着遭殃!”
“对!都怨她!这个灾星祸水!”
“打死她!交给晋军,说不定晋军能饶我们性命!”
“对!打死她!打死她!”众人纷纷附和,那些认出她的路人随手抄起棍棒石头,朝她狂打乱砸起来。
曹夫人百口莫辩,哪里招架得住众人持械群殴,没几下就被打得血肉模糊、瘫倒在地,等贾陀带人赶到,早已气绝身亡。
贾陀见死者衣服、妆容基本跟宫娥描述吻合,断定是曹夫人无疑,命手下说道:“收尸到城外去,免得引发瘟疫。”
“遵命。”
城民见晋军并不残害无辜百姓,便不再恐慌逃窜。
魏犫和颠颉被派去曹都北门附近,守护僖负羁一家,他俩布好兵卒在各门外护卫后,便在附近酒肆内喝起酒来。
僖负羁的家众被墙外马蹄杂沓、兵械铿锵之声吓坏了,家奴一会儿跑来报告:“僖大人,晋军进城了!”一会儿又报告:“大人,咱们府邸被晋军包围了!想逃的一个也出不去啦!”
过了不一会儿,又来报告:“大人,晋军包围府邸,却都不进来,这倒是奇怪啊!”
僖负羁反倒镇定自若,一面自斟自饮,一面说道:“一切皆为报应!报应啊!国主这下总算明白什么叫恶有恶报了!”
他回头看看夫人身旁幼子,说道:“我死倒没什么,可惜了我的孩儿,才刚刚五岁啊!”说着不觉长叹一声。
魏犫和颠颉二人一来二去地喝着小酒,不知不觉情绪激动起来。
颠颉红着眼圈说道:“想想咱们当年在……狗日的曹国,差……差点被曹君那狗日的婆娘给害死!”
魏犨也喝多了,说起话来更加口吃不利:“就是!属……属那狗日的曹君婆娘最……最为可恶!他娘的欺人太……太甚!”
颠颉:“曹君今日被魏大人你擒住,也算……活该!真真儿替咱出了口恶气!”
魏犨:“寡君仁……仁慈,还留他苟延残喘,要我早一刀剐了那昏……昏君!”
“嗯,寡君是真够仁慈,就说这僖负羁,对他也太好了吧?!当年不就是吃了他一顿饭嘛!点滴恩惠,不杀他便是天恩,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让你我在这里巴巴地守护他!”
“寡君一……一向心慈面软!”
颠颉:“可也得分分里外轻重啊!你说是不是?想想子推,多受屈!出生入死,辛苦追随寡君那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等到翻身之日,却……唉!”
“子推呀……子推!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啊!你可是……大功臣啊!”提起子推,魏犫不禁泪目哽咽,心里十分难过。
颠颉继续说道:“比起子推,僖负羁……算个屁呀!寡君若真个轻重不分,看样子还要请僖氏入晋,到时候与你我同朝为官、平起平坐,你服吗?”
“服……服他娘个屁!他算……算老几?曹君昏庸,他能……好到哪儿去?”
“哎!这个人可不能小觑,小弟我看人向来是很准的。点滴恩惠就让寡君念念不忘,说不定将来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也未可知!你说,是不是?”
“哼!!!他敢?先问问我这拳头答不答应!”魏犨一拳砸在酒桌上。
颠颉:“依我看,还不如此时一把火烧死他,免除后患!”
魏犫摇头:“不妥不妥,寡君有令在先,会怪……怪罪咱们的。”
颠颉:“即便寡君知道了,又如何?为了僖负羁,难道还能把咱们杀了不成?我们可都是从亡之臣!此次又有擒曹君之功!”
魏犫想想也是,便说道:“言之……有……有理!”
二人越喝越气躁,越说越激动,等到深夜,便私自带领军卒,在僖负羁家前后门放起火来,一时间火焰冲天,火势很快向四周蔓延。魏犫酒兴大发,又仗着自己勇武,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想寻见僖负羁杀之解恨。不料栋榱焚毁,轰然倒塌,魏犫失足坠入火海……
待他酒醒时,发现周身起火,宛如刀割,挣着起身,幸亏找到一个出口,才连滚带爬逃出火海。
却说狐偃、胥臣、贾陀在城内,发觉北门方向起火,疑有军变,急忙引兵赶到,见是僖负羁家中着火,连忙教军士扑救。
待大火熄灭,僖家已被烧得七零八落、乌黑一片。僖负羁率家人救火,吸入煤烟,中火毒不省人事。幸而他的妻子头脑清醒,慌乱之中坚定“不可使僖氏无后”之念,拉起幼子奔向后园,立于污池中得以保命。
乱到五更,大火才被彻底扑灭,狐偃命人清点损伤。僖氏家丁被烧死好几个,烧毁房舍及附近居民数十余家。
狐偃、胥臣查问缘由,方知是魏犫、颠颉二人故意纵火。震惊之余,不敢隐瞒,命人飞报大营。
晋侯大营距城五里路,虽然夜里看到城中火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天明,文公接到急报,方知缘由,即刻驾车入城,到北门来看僖负羁。
僖负羁满面焦黑,仍在昏迷,听到文公唤他,只张目看了一眼,即瞑然长逝。
文公痛惜不已,携众将向僖负羁遗体默哀。
僖负羁的妻子拉着五岁幼子来到文公面前,哭拜于地。
文公也为之垂泪,安慰道:“贤嫂不必忧愁,寡人将为你养育负羁之子。”当即拜其子为晋国大夫,赠金帛、享俸禄。安顿好母子俩后,厚葬僖负羁。
对魏犫、颠颉所作所为,文公大为光火、异常气愤,当日于帐中命大司马赵衰:“魏犫、颠颉二人犯违命纵火之罪,斩!”
赵衰一听国君强令处决魏犨与颠颉,颇为不忍,低声劝道:“国主,他们两个所犯罪行,确实当斩,但念及二人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最近又立新功,能否……留他们一条性命?”
文公气得攥拳砸案,痛心疾首道:“寡人何曾忘记他们有从亡之劳、擒贼之功?但是,臣不遵命,何以为臣?君令不行,何以为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国?满朝文武大臣,何人无功无劳?如若人人恃功睥睨,违令擅行,从今往后,有谁还会在乎寡人之命?寡人还怎么打仗?如何治国?”
“吾君所言甚是,是微臣糊涂。”说完,赵衰退出营帐,去执行监斩。
迈着沉重的脚步,赵衰无奈地抬头望望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向手下发命道:“颠颉借醉酒挑拨滋事,乃纵火首犯,立即捉拿备斩!”
“是。”手下领命而去。
贾陀迎上来急切问道:“子余,结果怎样,二人能否保命?”
赵衰无语,红着眼摇了摇头。
贾陀痛惜道:“魏犨这傻子!怎么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唉!”
赵衰说道:“听说他昨晚坠入火海,伤得不轻,咱们去看看他吧。”
贾陀点点头,两人结伴朝魏犫帐中走去。
魏犫酒醒后,自知犯下死罪,追悔莫及。
他的须发、眉毛全烧没了,面目焦黑,浑身灼伤,尤其是胸部,惨不忍睹。
军医过来说道:“魏将军,该换药了。”
魏犫躺在席上,闭目忍痛道:“不必了,将死之人,何必白白浪费药材!”
“魏大人伤势严重,不换药伤口会恶化的!”
“恶化就恶化吧,早点死了,更体面些。”
军医正进退两难,魏犨手下入营来报:“魏将军,赵司马和贾将军来了。”
魏犫呆怔片刻,闭眼问道:“是只他们二人?还是带有士卒?”
“禀将军,只有二位大人。”
魏犨忽地睁开眼,说道:“扶我起来,为我穿衣!”
“这……”军医为难道,“魏大人伤势严重,不能动,更不可穿衣!”
“难道让我这样见二位大人吗?让我死也死得……体面些吧!”
手下只好照他吩咐的去做。
魏犫这些话,门外的赵衰和贾陀都听到了,两人不禁湿红了眼眶,故意不进,只等魏犫穿好衣服出来再说。
少顷,赵衰见魏犫穿着整齐出来与他会面,像没事人一样跪倒,待受君命,伤口的剧痛使他额头不停淌汗,浑身不住颤抖。
赵衰说道:“听说将军伤得不轻,又何必勉强出来!怎么样?能挺住吗?”
魏犫低头说道:“赵大人携君命至此,魏犨不敢不敬。我自知有罪当死,只是白白死了,可……可惜了我这一身力气。”然后,他抬起头,“万一获恩赦免,尚有体力效报寡君之恩!”说完,许是想证明自己,他突然起身朝前腾空翻了三个跟斗云,又朝右打了三个旋子跳,看得赵衰和贾陀心痛不已。
魏犨还要跳时,有人急急进来向赵衰禀报:“赵大人,颠颉畏罪自裁了!”
三人听了,怔了怔,都说不出话。赵衰、贾陀两人注意到:魏犫的衣服上渗出片片血渍,但仍一动不动屹立帐中。
贾陀突然给赵衰跪倒,含泪说道:“赵大人!我知道此事于情于理最是难以融通,可是……我们毕竟一起追随寡君多年,魏犨他……真的是酒醉一时糊涂!请赵大人在寡君面前再请求……网开一面吧!我贾陀以性命担保,他以后一定戴罪立功!”
赵衰将贾陀扶起,含泪握了握魏犨肩膀,缓缓说了声“魏将军,多保重!”然后转身,走出营帐。
赵衰回报文公:“国主,颠颉主谋纵火,违命擅行,当斩,臣让人去捉拿时,发现其已畏罪自杀。”
文公沉默半晌,泪目道:“魏犫呢?”
“魏犫虽身负重伤,但面对君命,仍不失为臣礼节,还能跳跃腾踊,也不忘报效国君。吾君若能免其死罪,日后他必为国效死。望吾君念在他是酒后从犯,饶过他这一回吧。”赵衰说着跪了下去。
文公说道:“若足以申明法度、警示众人,寡人怎舍得杀他?”
“微臣以为,申明法度、警示众人,颠颉一人足矣!”
“魏犫与颠颉同行,不加阻挠,反为帮凶,该当何罪?”
“当革职,使其立功赎罪!”
文公点点头,命道:“传令:革除魏犫右戎将军之职,以舟之侨代之。”
“是!”
“取颠颉首级,悬于北门,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视此!”
“是!臣遵命!”
魏犫得知自己幸活,屏退手下,独自在帐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