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赢那晚横下一条必死之心,狂饮滥吃一顿后大醉,很快意识全无。
等她从朦胧中醒转,渐渐恢复神智,发觉自己在一处陌生之地躺着,周遭光影斑驳、昏暗不明……她以为自己落到了阴曹地府,不禁心慌意乱、毛骨悚然。
突然,一条黑影出现眼前,珮赢惊问:“谁?”
“你终于醒了!”珮赢听出是阪丸的声音,“你睡得可真叫个死!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我们这是……在阴曹地府吗?”珮赢问。
“没有!我们没死!我们还活着!”阪丸说道。
“什么?我们……没被处死?”
“没有!我也以为那饭菜里有毒,其实根本没有。你我现在自由了!寡君成全我们,给了我们自由!”
“自由?!”珮赢愣住。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不但有了自由,还有了房子和土地!”
“我们在哪里?还在晋国吗?”
“按道理是的。我们现在好像在赵衰大人的封地上。这下好了,我要把我的家里人都接来!”
愣了半晌,珮赢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见她不停地呜呜哭泣,阪丸说道:“别哭了!应该高兴才对,这房子虽然不比宫里讲究,但比我家里的强多了!地只有几亩,也足够我们糊口,有房有地,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呀!”
珮赢抬头问道:“几间破屋!几亩薄田!筚门闺窦!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是啊!至少我们没死!我们可是犯了死罪啊!而且今后再也不必偷偷摸摸,我们自由了,不是值得庆幸的事吗?”
“庆幸个屁!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珮赢突然歇斯底里气急道,“我是秦国宗女!是国君的女人!你以为我想跟你过这种下等人的生活吗?”
阪丸冷笑一声说道:“你快别提这茬儿,士卒警告过我,不许透露你原来的身份,否则我们真的死定了!我们现在就是一对普通平民夫妻。从明日开始,我下地干活,你就在家里给我和我家人做饭、纺织、浆洗!”
“想得美!我不做,我有身孕了!”珮赢怒道。
阪丸默然半晌,嘀咕道:“你那么骚,确定怀的……是我的种吗?”
“你个挨千刀的混蛋!”珮赢骂道。
“你能把我灌醉,保不齐把别的侍卫也一样套路,还不知轻薄了多少个……”
珮赢咬牙切齿道:“是啊!我真后悔怀了个狗杂种!明儿我就堕胎去!索性都死了干净!”
阪丸见珮赢说得真切,嬉笑道:“不要不要!我是开玩笑,你可不敢有个三长两短,士卒还警告过我,说让我善待你,否则我也别想活命。”
珮赢听了,又不禁掩面痛哭。
哭够了,珮赢整理了衣裳,抬手去摸发髻,突然发觉自己头上已簪饰全无。她问阪丸:“我的金簪玉笄呢?”
“不知道!”
“是不是你拿了?”
“以后你就是一介农妇,戴金簪玉笄干什么?不如由我保管着,以解日后不时之需!”
“什么?你这个混蛋!你还给我!”珮赢怒吼。
“不给!”
珮赢扑过来和阪丸纠缠厮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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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楚国集结几路诸侯来联合伐齐,齐孝公大为恐慌,探知是鲁国借楚军复仇,悔之莫及,赶忙派使臣出面议和请成,割阳谷之地与楚,方使楚国退兵,算是平息了战事。
抖了威风,又得了便宜,成得臣心里万分得意,心想齐国往日何等霸道?如今欺软怕硬,也不过如此,更遑论其它中原诸国。哪像令尹子文说的那般邪乎?便心痒难耐,十分想去教训宋国。
他和手下军师白敕商议:“宋国事晋不事楚,乃大王心头之恨。我若顺道去伐宋,大王不会责怪吧?”
白敕说道:“若打了胜仗,大王自然不会责怪将军。不过,大王临走不是嘱咐将军不要招惹宋国吗?”
“那是怕由之引来晋军解围。”
“晋军果真那样厉害?让大王如此忌惮!”
“也不是晋军有多厉害,只是大王与那重耳私交甚厚,不想与之冲突罢了。”
白敕八卦道:“是啊,也不知大王与那重耳到底是何样私交,啊?那些传言……是否属实?其中内情大人可知一二?”
“哪些传言?”
“就是……那方面的呗!将军您是明知故问呐!”
成得臣诡谲一笑,未置可否,不禁回想起与重耳之间令他心塞的种种往事,不由得嫉恨丛生。
白敕说道:“重耳流亡楚国期间,大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待之可真是不薄,听说甚至想留之重用。重耳临走大王还问他,日后若复国,晋楚兵戎相对,他会不会应战?重耳说,假若他为晋侯,定不会寻衅楚国,即便不得已两军对垒,他也会退避三舍。三舍,将军知道是多远吗?一舍是三十里,三舍就是……”
“行了!行了!”成得臣打断白敕,冷笑道:“他落魄时讲的话,鬼才会信!”
“可是大王信啊!”
成得臣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尴尬地说:“我是说……大王过于天真了!嘿嘿嘿……”
“不过听说这个晋侯确实很讲信义,前不久勤王时‘阳樊柔民’、‘伐原示信’令他声誉倍增!”
“哼!那明明是权术,哪里是信义?”
白敕:“不过,以信义之名玩转渔利权术,晋侯确实不简单啊!”
成得臣不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会会重耳,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可大王有言在先,叫将军万勿招惹晋国。”
“退避三舍……讲信义……”成得臣琢磨半晌,突然茅塞顿开:“既然重耳有‘退避三舍’之诺,楚伐宋,他就应该守他的‘信义’不来多管闲事,那大王还担心什么呢?”
“对呀!”白敕听了,拍手叫道,“他若感念大王之恩,就会装聋作哑、按兵不动,否则,就是伪善!就是失信!即便他真来解围也无妨,我们撤走便是,至少可以向大王揭露其伪善真面!”
“对呀!晋宋是盟国,到时候晋国救宋是失信于楚,不救是失信于宋!”
“那时,重耳便是‘老鼠钻风箱——进退两难’啦!”
“哈哈哈!说得好!”成得臣十分得意,下令道:“准备伐宋!重耳啊重耳,我看你敢不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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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宣布进入战备状态,文公变得更加忙碌。
一日,文公携赵衰、狐偃、先轸、贾陀、魏犫等人视察兵库,与鄣伯一起查验新制的各种兵器,他时而拿起斧、钺、钩、叉掂一掂,时而拿起戈、矛、刀、矢看一看,正与鄣伯亲切交谈,忽有侍卫来报:“国主,宋国使臣司马公孙固送来急报,宋都被楚军包围了!”
文公听了急忙回到铜缇宫议事堂,召集众臣问计。
先轸说道:“如今只有楚国如此强横,无端生事中原,不过这也恰好是上天将要赐我晋国救灾恤患之美名!微臣以为,主公取威定伯,在此一举!”
文公却不无忧虑:“盟国有难,晋国责无旁贷。只是寡人与楚王有私交,曾经许诺不主动以兵相接,这下该如何解宋围之困?”
狐偃:“那是昔日国主在外时,迫于情势随口一说而已,又无凭据,何必当真!”
“必须当真!”文公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无凭据,但寡人受恩于楚王,说了就应该做到!”
狐偃:“可要解宋围,就不可能不动兵!”
文公感到左右为难,一时无奈,便让司马公孙固先回去报告宋公,答应不日出兵相救,让宋公务必坚守城池。
公孙固领命而去。
文公攒点军兵,觉得比起楚之盟军,晋国兵力相差悬殊,于是与赵衰商议。
赵衰道:“微臣以为,兵不在多,而在精。古代大国有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如今的晋国,不应是次国,宜作三军。”
文公深以为然:“好!作三军不难,三军作好之后,就由赵大人亲为统帅吧!”
赵衰却摇头力辞:“万万不可!微臣不才,难以统帅三军。”
文公问道:“赵大人不必过谦,除了赵大人,谁有能力胜任统帅?”
赵衰道:“微臣以为,作为三军统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问,智勇双全者不愁找,但有智勇又有学问之人却很难得。依微臣所见,能够胜任三军统帅者,吾君身边就有一个。”
“哦?谁?”
“是郤縠(音壶)大人。”
“郤縠?哦,寡人知道,郤縠虽与郤芮同族,但为人正直谦逊。此人平日看上去其貌不扬,又十分内敛,没想到竟有如此大才?”
赵衰说道:“郤縠五十多岁仍然好学不倦,《礼》、《乐》、《诗》、《书》无所不通,而《礼》、《乐》、《诗》、《书》乃先王之法、德义之府。民生以德义为本,兵事以民为本。唯有德义者,方能体恤人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
文公大喜:“好!太好了!冬青,”
“小的在。”
“传郤縠即刻进宫。”
“遵命。”
冬青刚走到门口,只听文公叫道:“且慢!”
冬青折回听命。
文公道:“冬青,准备车驾,寡人要亲临郤縠府邸。”
“遵命。”
国君大驾亲临,令郤縠十分意外。
文公见郤縠宅邸从建筑到内饰均十分朴素,所处居室卷帙浩繁,到处是简册堆叠,心想郤縠果真是酷爱读书的。他拱手恳请道:“情势急迫,寡人就长话短说了。晋国战事在即,寡人欲作三军,拜郤大人为三军元帅,还望郤大人临危受命!”
郤縠听了,连忙摇头说道:“兹事体大,微臣不才,怕是国主谬爱了!”
文公恳切道:“说来惭愧,寡人即位以来,广纳贤才,却没想到,贤能之才就在眼前却没有发现,若不是赵衰大人举荐,寡人差点错失贤良。”
郤縠:“赵大人过誉了,微臣其实乏善可陈,实乃平庸无奇之辈。”
文公:“郤大人推辞不授,定是不肯原谅寡人盲聋昏聩、不识真才!”
“不不不!微臣确实难堪大任。”
文公上前一步,撩起衣襟就要给郤縠行大礼,郤縠见状,连忙抢上去扶住,双膝跪倒,说道:“国主万万使不得!好!承蒙国主信任,微臣斗胆一试!”
见郤縠终于答应,文公十分欣慰。
主帅已定,晋侯令郭偃择吉日,亲自将晋军由原先的二军整作中、上、下三军。郤縠将中军,郤溱为副将;狐偃将上军,贾陀为副将;使赵衰将下军时,赵衰辞道:“臣请吾君恕子余不受!”
文公问:“赵爱卿因何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