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脩看了眼刘尘身后的众大汉,将刘尘引到院子内一张石桌旁。
尾敦带着二十人,在四周守着,只有梁文和小白酥跟在刘尘身边。
桌子不大,旁边摆着几个石凳,两人落座,刘尘让梁文也坐下,梁文并未拒绝。
小白酥则安静站在刘尘身后。
王脩看了眼小姑娘,又将目光投向梁文,这个罩在黑袍内的人,让他有些意外。
他认识两人,去年在来福见过一面,一个算是刘尘的侍女,一个则是砍柴的柴夫,只是此刻看刘尘的态度,这柴夫不像是普通人。
刘尘见王脩神情疑惑,笑道:“这位是我的一位远亲长辈,都是自己人,无妨。”
王脩点点头,知道刘尘在示意,两人的对话,这个黑袍人不会乱说。
中年儒士重新将目光看向刘尘。
他很惊讶刘尘的变化,两个月前,对方那落魄的背影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再见,已是位翩翩公子,不愧是三公之后,就是不知道,这两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脩心中感慨一番,想了想,问道:“刘公子现在是回蓼城?”
刘尘摇摇头。
“我们从蓼城过来。元宵那日,我就已回去。”
“也对,否则这两位不会跟在你的身边,倒是我想当然了。”
“可惜那时候,明公已被革职,早一些,兴许就不是这结果。”
“不一定……”
王脩面带苦涩,“此事说来也怪,公子离开后,原本风平浪静,公子谭知晓你离去,起初并未太过生气,可之后却突然改变态度,强行罢了我的官。”
王脩话里的含义,已经隐隐指明,自己在监管刘尘一家,但此刻并未刻意回避。
有些话,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眼前的青年已非小孩,倒没必要再装模做样地假装下去。
“你就未有一点猜想?”
“我……”
王脩犹豫了下,摇摇头,不再说话。
“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说!”
刘尘瞥了眼这个一脸正气的读书人,笑道:“袁家让你看着我们,最主要的还是家父,毕竟幽州那帮势力,当年曾跟随过他。
既然家父尚在蓼城,事情就没那么严重,哪能一个州府从事,说罢免就罢免,也太过儿戏。
再说,哪怕我真的离开,却没证据表明,我不会回去。
您有失职,但不至于丢官。”
王脩闻言,苦笑一声,不置可否。
“和冀州那边有关系。”一直未吭声的梁文,这会儿淡淡道:“那边插手了。”
王脩眉毛一挑,有些心惊地看向黑袍人。
此事他也是后来才知晓,此人如何一来就道出缘由?
“叔父请说。”
刘尘刚才说梁文是他长辈,这会儿便干脆跟着小白酥喊叔了。
叔父?
难道也姓刘?
王脩心中大惊,想要站起身,却被梁文按住肩膀,对方似乎猜到他的心思,说道:“无需在意称谓,我并非皇室宗亲,也不姓刘。”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王脩抱拳。
“梁文,字文佐。”
“幸会!”
王脩心中好奇心更甚。
普通柴夫可不会有字,对方既然有字,就不可能是普通柴夫,而刚才随意点出冀州,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就在王脩暗暗思索之时,刘尘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透着恼怒。
青年拍着额头,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又是袁尚干的好事!王公乃是袁谭的人,一直辅佐袁谭,这时候最想他下马的就是袁尚!”
梁文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既然免官有蹊跷,就一定是人祸,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袁家那位三公子。真是想不到,袁家兄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如果袁本初不加以熄灭这种势头,袁氏想与南方的曹操争天下,可谓艰难。”
王脩听两人对话,认同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这一点他早就预料到,可大公子根本不理会他的劝解,王脩也无能为力。
“也不知谁能赢……”
刘尘小声嘀咕,张辽和臧霸被他截胡后,刘尘一直很担心曹操,就怕曹操搞不过袁绍,假如袁绍一家独大,那刘尘北上的长期策略,就需要调整。
他望向王脩,询问道:“明公,今后有何打算?”
“等!”
王脩坦言道:“等公子谭再次起用我。”
黑袍内,梁文笑道:“他不用,你王叔治该如何?”
“不用便不用,公子谭未亏待于我,我亦不会怨恨于他。”
王脩一脸正色。
“但他也没有重用过你,不是么?”
梁文讥笑,毫不留情面,“堂堂治中,被命令跑来监管一个小娃娃,还要整理一间小酒舍的账本,这种事随便叫个心腹小吏看着就行,你却一丝不苟做了数年。你也许有自己的节守,但却跟错了主子,袁谭从头到尾就没有真真想过重用你!”
梁文在洛阳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吏,小到律令门亭,大到皇帝相国,见多了,自然清楚袁谭的心思。
王脩脸色铁青。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被重视,可如果这些小事情他不亲力亲为,就真显得毫无作用了。
刺史别驾刘献近些年一直在针对他,同时架空他的权利,他但凡出一点错,就会被诽谤诬陷。
且这次刘尘的事,王脩怀疑,也是刘献透露到冀州的。
否则,他只写信给公子谭,为何冀州那边立马知道刘尘南下,还不是那位有权知道信件内容的别驾干的好事!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袁家内斗,他受了无妄之灾,事情似乎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袁公必定开了口,要不然一向爱惜面子,又不服输的公子谭,不会轻易对冀州那位妥协。
王脩抱拳对梁文道:“多谢阁下提醒。”
“你这个人倒是有意思,这时候不生气,也不悲怆地感叹几句,反而与我道谢。”
梁文不冷不热评了一句。
同为士人,梁文与王脩的志向不同。
梁文崇尚逍遥,‘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的胸怀,让他一心只想远离朝堂,如果不是梁芝,他也许一辈子不会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
而王脩则相反。
于他而言,君子无外乎治国平天下,儒家的准与则,操守与礼节,都是他在意的东西。
可惜。
两次党锢,哪怕如王脩,也仅剩民之大义,忠于天下。
天子于他们眼中,变得愈发陌生,也越来越遥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