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的目光很诚恳。
但是这个背,不搓也罢。
一番折腾之后,罗喆十动然拒香儿为自己更衣的要求。
雪白的内衬由丝织成,披散着湿润的头发,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纳凉,随便等头发吹干。
干净的天空有群星点缀着,宫中烛光焯焯,如同黑暗中的萤火。
在村子里住过的罗喆知道,现在这个时间段,村民们大多早就熄灯睡觉。
恍惚间,他想起了凿壁偷光的故事。
微风习习,头发也差不多干了,也该回屋睡觉了。
之后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
在宫中,罗喆也被分配了侍从。
这个侍从倒也是巧,正是那个香儿。
年龄相仿,能写会读,倒也是为罗喆宫内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贞观二年,九月。
因为之前罗喆就跟长孙皇后讨要俸禄不成,所以现在他基本不再做厨。
但是最近吴奉御常常跑来请教罗喆,就守在丽正殿外,瞅着罗喆有空就钻。
一介女流,也不怕让人笑话。
罗喆甚至怀疑,这是长孙皇后为了省钱而出的主意。
虽然是女官,但吴奉御再怎么说也是宫女,孩子们无善无恶,常常会调笑罗喆。
就跟小学生经常会说谁谁谁和那谁谁谁相好一样。
倒是李泰给罗喆解了围。
百日宴。
最近宫内都在筹备自己弟弟的百日宴。
在此之前,一个叫李百药的人以阴气郁积是灾祸的应验为由,再请李世民出宫女。
两件事撞到一起,宫女们虽然一入宫门深似海,一世虚生虚过,但相比在外头的天灾人祸,并没有什么人想出宫。
但皇令已下,正在筛选出宫的宫女。
所以人手就显得有些紧张。
三千宫女出宫,而且没有给她们安排好后路。
其结果罗喆可想而知。
歌舞娼妓,出家为尼,无处问乡程。
罗喆皱着眉听完李泰的叙述。
这个李百药就一句话,决定了三千宫女的命运,让他感觉很不好。
难怪香儿最近谨小慎微,在罗喆身边也没有了活力,原来是在害怕。
既定事实之下,罗喆也觉得无能为力。
只是,君子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罢了。
吴奉御又出现在殿外,罗喆也习以为常得驻足和她交流。
每次她都提笔记录,这次问完,她刚要离开,就听到罗喆说:“吴奉御,那宫人为何不授以一技之长?”
吴奉御的心头颤动了一下,原本低着头的她抬头看向少年郎,一身白袍,玉树临风,这已经是很多宫女对罗喆的评价。
毕竟罗喆待人很是亲切,很容易获得下人的好感。
“罗郎可愿帮帮奴家姊妹。”似乎是生活的重担压沉了这位少女的肩膀,刺红了她的双眸。
“我?一白丁?”
罗喆笑着指着白袍,笑着问道。
“罗郎大才…”
可是话刚要说出口,却又停在嘴边。
眼前的少年郎可能不知道,现在城中流传着可能是关于他的歌谣。
贞观始,妖童出;乱朝纲,降灾厄;天之伏诛,天下太平。
不知道为什么,吴奉御很自然就联想到罗喆,似乎如果歌谣就是唱和这个少年郎相处过的人听的。
“你且稍待。”
罗喆看着吴奉御的样子,似乎有点难言之隐,留下一句话后去跟先生请个假。
听了罗喆的告假,欧阳询眉头皱得很深:“为何?”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先圣教诲,善恶之道。”罗喆作揖。
欧阳询道:“但这事若老夫不赞同呢?”
“君子有其责,必将承其重,先生,那可非三千牛羊。”
罗喆坦然面对欧阳询,如果没人向他求助,那么这件事他可能会当做没听过。
学生都这么说了,身为老师,又怎么好去阻拦呢?
欧阳询舒展了眉头,笑道:“你这小儿,怎的如此多事,也罢,行善之事,老夫又岂能坐视不管,你可有章法?”
“自古女子多纺织,学生想建座纺织坊。”罗喆开口答道。
这是他一闪而过的念头,其实,这么多能断文识字的女子,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这个道理,罗喆还是懂的。
闻言,欧阳询苦笑,这个学生又要搞事情了。
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思路,欧阳询又几番询问之下,一个开源节流的体系缓慢呈现。
那李百药请出宫人的原因之一就有倍多衣食之费,节衣缩食才是节省之道。
这难道就是妖童吗?
欧阳询如此想。
见罗喆离开,欧阳询也坐不住了,学生做好事,自己身为老师,也该帮帮场子,于是,他让其他人自习,自己也离开了丽正殿。
罗喆带着吴奉御面见长孙皇后。
皇帝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身为大家长的长孙皇后倒是能比较容易见到。
当罗喆说明了来意之后,长孙皇后的目光飘过吴奉御。
宫人最忌多嘴,更何况是怂恿一个不自知的少年郎。
慵懒地侧躺在案椅上,开口道:“陛下已有定夺,岂能朝令夕改。”
“皇后殿下,这非朝令夕改,两者又不冲突。”罗喆笑着说道。
长孙皇后悄悄砸了一下嘴:“那你为何求见与我?自己施为便可。”
“没钱。”
罗喆耸肩,自己的厨子计划没有成功,在宫内虽然包吃包住,但是没有钱赚。
之前赚的那些钱在陈家村已经投入使用,最近说是有点吃紧,毕竟是灾年,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粮食。
没钱?长孙皇后很想吐槽宫里也没钱,但不能给孩子看笑话了。
再说了,罗喆的计划是赚钱,联想到之前罗喆聚财的手段,长孙皇后有点心动。
可是这外头的事情,对于这个少年郎可不友好。
于是,长孙皇后将外头的歌谣说给罗喆听,想看看罗喆有何反应。
罗喆哑然了,他知道名声的重要性,这名声臭了,自己就寸步难行了,而且还会危及到身边的人。
他看了看长孙皇后,又看了下一直低头的吴奉御。
原来如此,难怪。
“皇后殿下,我做错了吗?”罗喆思考之后问道。
“无错。”长孙皇后有些意外。
“那因为只言片语就罔顾三千性命吗?”
……
另一边,显德殿议事。
欧阳询觐见。
奏,安顿出宫人,立纺织坊,受工部节制。
“欧阳卿,这从丽正殿赶来,莫不是那小子又作妖了?”
李世民一席话让下面鸦雀无声。
欧阳询唱道:“李侍郎善举,而罗郎善后,臣觉得并无不妥。”
“嗯,欧阳卿所言极是,那么,孔卿以为如何?”
话锋一转,李世民问向了孔颖达。
孔颖达心中有点苦涩,因为那歌谣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也不能这么说,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某个话语,就有人会自作主张。
皇帝的问话也有几分揶揄。
“臣以为不可,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未闻万乘之主,鬻其布帛以与下人争利也。”
孔颖达以受禄的臣子为例,臣子都没有与民争利,也不曾听过哪个皇帝做过这个。
引经据典正是他们擅长的。
李世民淡淡说道:“那便暂且搁置。”
而身为提议人的李百药此时心里十分纠结,因为罗喆说的没有错,那是三千条人命,如果没有提出来,没人会去理会她们的下场,这将会是一道善举,可是现在有人已经注意到了,可是却没人问他的意见。
众人很快将心思投入到别的议题中。
不久后,一个内侍传话至殿内。
李世民听闻之后,让其当众宣读。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先辈教导子贡赎人和子路拯溺,皆为善事,以利而往,善子贡之行事。”
“然,孟圣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为道德。”
“若我死,切勿伤及无辜。”
一席话点燃了群臣的目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番传话当然不是罗喆的原话,只不过长孙皇后给他润色了一番。
欧阳询听了之后,目光划过几位同僚,最终定格在孔颖达身上。
孔孟之道可不是孔家的,大家都是儒士,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有些事情,是得争一争的。
孔颖达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孔门十哲之一的端木赐,子贡,他的身份便是一介商人,端木遗风便是赞赏其诚信经营的风气。
而仲由,子路,可以说是一个街溜子,可以说是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工人。
有教无类,这两人可以说是很具代表性的人物。
而赎人拯溺更是耳熟能详的典故。
孔颖达悄悄观察了下其他人,很明显,虽然自己是孔子的子孙,但是论点已成,那么就辩上一辩。
很快,有人出班提起了刚才罗喆的建议。
旧事重提就如同发令枪一样,论战瞬间充斥着整个大殿。
身为皇帝的李世民不需要参与,他在意的是内侍传话之中关于利润的那一方面。
很明显,长孙皇后似乎被罗喆说动了。
地主家没有余粮了,开源或许就是个好办法。
不过,李世民也有些怨气,因为罗喆并不认为自己能保得了他。
“切勿伤及无辜,在尔眼里,朕就这般无能?”
殿中的大臣们不知道,上首的皇帝早就想到了别处。
由于罗喆递了一把刀,欧阳询等人只需要按照相应的逻辑,再引经据典,可以说说处处占上风。
关于孔子的争论早就存在,特别是关于“圣教”,将儒家变成儒教,自然会引起一些将孔子视为先师的人反对。
儒学是一门学说,而儒教是一种信仰。
就像是君子远庖厨,儒学不会限制你去下厨,但是儒教会让你因为下厨而不是君子。
君子和而不同,但是宗教总是带有排他性的。
孔颖达这时想到罗喆之前说自己尊崇的是孔子,想必就是如此。
但是很多时候,大势所趋,很多事情不是单凭自己意愿就可以去做的。
儒学早就不似当初了。
不知是谁喊了句:“妖童乱世,便歪先圣之学说,如今诸位皆因此而争,岂不是更能证明那罗喆便是妖童!”
突然间,万籁俱寂,那人便缩了回去。
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好似有那么几分道理。
一介孩童,几句言语就挑动了满朝大臣。
嘶~莫非真是妖童。
“哼,辩不过就行如此下作之事,吾辈不齿。”
欧阳询越想越生气,明明自己的学生没有错。
只不过这位学生聪颖了一些,与众不同了一些而已。
“听闻罗郎是孙神医,孙道长施救而活,莫不是孙道长也能被罗郎蒙骗?”
站在欧阳询身边的一个老人接过话头。
搬出孙思邈这尊大神确实可以镇住一些人。
毕竟人家是个道士,而且医术了得,岂是那些胡言乱语所能影响的。
罗喆的事迹早就被传得底朝天了,不曾行过妖逆之事,那么妖童就是空口白话。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刚才喊妖童的那个方向。
这种道统之争他不在乎,但是回想到罗喆说自己保不住他,现在他倒也是有点认同,在这朝中,自己不也是处处受人掣肘。
“臣禀陛下,让那罗喆觐见。”
说话的人是一个面相消瘦,留着八字胡的老人。
“魏卿,这是为何?”
李世民问道,对方便是有名的谏臣,魏徵。
“回陛下啊,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谣言四起,不若让罗喆上殿辩护,再者,臣有一事,想问之一问。”
魏徵直言道。
曾经做过道士的他,对于儒家道统争论也不是很在意。
儒家关我道家什么事~
之前罗喆敲响登闻鼓上殿的时候是小朝,自己也只不过是尚书左丞这样的属官,一般而言,是不参与小朝的。
因而魏徵对于罗喆还是有些好奇的。
就像之前所说,几句话就能挑动道统之争,而且是内斗。
这样的少年能不让人好奇吗?
李世民思索片刻,作为乐子人,他也想看看罗喆会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他觉得,如果自己执意保罗喆一命,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乎,传罗喆入殿觐见的命令就从显德殿发出。
当罗喆还在为长孙皇后画大饼的时候,一脸懵逼地听到了自己要入殿议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