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河水，就像是剔骨剜肉的尖刀，扎在身上，疼在心里。
好在两人的水性都不错，一个猛子跳进河里，强忍着小刀般的冰碴割体，奋力向前游着。
抬头换气的档口，看到岸上无数的行尸背着他们的方向，向着马场方向冲去，顿时心下稍安。
虽然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但好歹目的达到了，想必尉迟宥南那边已经带着一行人趁机北上了吧！
在水中起起伏伏一刻钟，原本二人体质好还能坚持。
但是某一刻关鹭白忽然觉得一股灼烧之感忽然从头顶直贯而下，瞬间便游走全身上下！
心头一惊，不由心念电转，瞬时想起亚师当年带着他和尉迟宥南在漠北拉练时说过的话。
“但凡人在极寒之时迁延过久，大抵都会产生幻觉，似是极热。此时必须从速脱离至寒之所，否则耽搁下去，性命必然堪忧。”
心念及此，关鹭白奋力将头颈伸出水面，对着不远处仍在起起伏伏的李炎叫道：
“速速上岸！迟恐不及！”
李炎那边也正在冰冷的河水中咬牙苦熬，此时同样已冻得浑身紫红。
听到关鹭白招呼，奋力抬头吐出一口冰水，尽可能转过脖子扭头去看岸上。
果然尸群主力已经与自己擦身过去，留在路面上的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
这一刻李炎只觉得如蒙皇恩大赦，奋力向着河边蹬腿划水。
不顾一切手脚并用，半晌后终于到达了岸边。
剧烈喘息着爬起身，抬头的同时双目被初升的太阳一照，金色的光芒耀的他完全睁不开眼。
那七彩斑斓只让他觉得一切如梦似幻，宛如梦中。
抬手挡在眼前，却从手臂下面看到几双腿脚，正蹒跚着不断向着自己靠近。
李炎顿时心头大惊，急忙放下手眯眼看时，果然是几只掉队的行尸，低吼着抬臂向自己扑来！
“你们这些杂碎也敢来图谋于我？”
强烈的困倦感和难以抑制的愤怒之情不可抑制的从心底狂喷而出！
“该死！该死！该死！”
口中三声爆喝，手中月影剑划出三道灿烂的七彩弧线，瞬间三只行尸便身首异处！
只是这一下用力过猛，加上体力在严寒中透支过度，李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李炎大惊就要挥剑，却听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慌！是我！”
声音是关鹭白的。
李炎顿时放下心来，咳出两口呛在气管里的河水，扭头看时就见关鹭白右手猛地一扬！
“嗖”的一声轻响，一道光华破风而出！
那道光华并不璀璨，甚至可以说很渺小。
就那么带着破空的轻响划过两丈距离，“夺”的一声，钉在最靠近的一只行尸眉心处。
那行尸立时仰面而倒，干脆利索的就像关鹭白伸手一招呼，它便听话的倒下一般。
李炎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动作一气呵成，流利自然的宛如艺术。
“飞刀？”李炎问。
“飞刀。”关鹭白答。
左右看了看，关鹭白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走！往那边走！”
李炎抬头看时，大概是正北偏东的方向，与之前和尉迟宥南他们所说的方向略有偏差。
但是自执行这个任务开始，关鹭白一直是向导，也从未出错。
于是李炎便一句没有多问，还剑入鞘，随着关鹭白向着北方疾走。
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面对的竟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山丘上隐隐有人影攒动。
这一路上，李炎的心中聚集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好奇。
这一刻终于再忍不住，追上关鹭白的脚步偏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个方向？”
在这一刻，他几乎以为关鹭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却听见“嗖！”“噗！”两声响动！
竟是一支羽箭不偏不倚，正射在前方不远处一只落单行尸的头上！
关鹭白看了那行尸头上的羽箭一眼，回头对着李炎笑道：
“我们甫一上岸，我就看到宥南对空射出的火箭，方才辨明了方位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方才水里火里走了一遭，没看到那星星之火绝不奇怪。”
李炎点头，表示了然，心中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原来并不是关鹭白如他所幻想的那般神通广大，只是他与尉迟宥南有着超常的默契罢了。
又走了片刻，便看到路边两人立着，远远迎候他们的到来。
从头到脚黑乎乎的打扮，捧着把黑乎乎的剑，面无表情杵在那里的正是铁鳞卫。
而那笑嘻嘻站在路旁看热闹的，不是尉迟宥南却又是谁？
“大清早便去香汤沐浴，着实令人羡慕的紧那！”
关鹭白方一走近，便听到尉迟宥南的声音传来。
“惊怒交集”的关鹭白立即对着尉迟宥南一扬右手！
破风之声响起！
“啪”！
一个小东西正打在尉迟宥南脑门上！
那家伙“哇”的叫了一声，竟也仰面朝后倒去。
李炎大吃一惊，只道是关鹭白心头有火气，抬手一飞刀将尉迟宥南也剁死了。
却听见躺在地上的尉迟宥南嚷道：
“杀人了！杀人了！官人在哪？快来抓了那杀人贼那！”
关鹭白冷笑一声走上前去，踢了那家伙一脚道：
“本来是准备一刀要了你的狗命，念在你指路有功，狗头便权且寄在你的项上。”
尉迟宥南闻言跳将起来，给了关鹭白一拳道：
“偌大一把火，怎么就没烧死你呢？”
关鹭白知道这家户是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心里高兴，便没接他话茬，直接迎上向他奔来的若兰。
接过她递过来的厚厚被单，在她满含着眼泪和激动灼热目光注视之下，将被单披在身上。
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披上被单的李炎，两人相视一笑。
经过这一战共历生死，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先生见二人无恙，也是含笑走了过来。
拍了拍关鹭白和李炎的肩头，轻声说道：
“鹭白助学，原本你们劳累半夜，该当休息充足再走。”
话到一半，扭头看向李炎方才接着说道：
“但此时北门已在近前，我们方才商议，正该趁着尸群远离一鼓作气进了北门，到时有险可守，当是更佳的选择。你们意下如何？”
关鹭白闻言，知道吴先生这是征求自己和李炎的意见。
两人都正值青春年少，火力正足，不惧寒暑。
又都是练家子，体力充沛，自是全无意见。
对视一眼，便达成一致，由关鹭白开口问道：
“先生提议全无问题，只是目前北门是什么情况尚不清楚，贸然进入怕是有些不妥。”
说这话时，他又与李炎互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显然，二人担心的是那种剥皮怪物。
之前在马场之时，若不是关鹭白先用机关伤了怪物腿脚，李炎又是居高临下借着地利，正常情况下想打发那种怪物绝不容易。
若是把场景换做关防内部，区域狭小，再遇上那怪物又该当如何，两人却是绝不敢妄下定论。
见他们神色有异，吴先生和尉迟宥南等人也变得严肃起来。
于是众人找个背风之处坐下，细细问起他们一路的经历，并商议前往北门之事。
关鹭白和李炎分别讲了方才去往马场一路的情况，特别是路上遇到的险情，讲的格外详细。
关鹭白讲的时候李炎听的格外认真，手里反复把玩着关鹭白递给他的小东西，越听心中越震撼不已。
这机关的原理说明白了，便是一根铁线加两个固定绊儿，结构上倒似是并不复杂。
但听关鹭白讲了半天，也明白想要用好这个机关，难就难在布设的位置和方式上。
这一路上，关鹭白或高或低，或横或竖的将其部署在走过的各个路口。
又用上不同的打结手法，机关被触发时发出的响动也不一样。
以关鹭白对机关的熟悉程度，自然可以通过判断触发机关的不同动静，来判断估计敌人的行进方式。
至于他撒在地上的东西唤作铁菱角，是一种带四个锐角的金属暗器。
这东西扔在地上，一旦被踩中或压着，立即便会向上扎穿鞋底，暗中伤人。
切由于是三棱锥，扎进肉里便难以愈合，流血不止极为正常，端的阴损。
选择这种暗器当然是基于后面追击之敌腿脚被伤的判断。
那些行尸被较低布置的铁丝机关伤了腿脚，多半会用匍匐的方式前进。
因此关鹭白才有针对性选用铁菱角这样特殊共用的陷阱。
这些小零碎都是关鹭白在学馆时，临走之前从仓房里搜集物资制作的。
当时没有用上，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大用场。
李炎想起那几只剥皮怪物身上大小深浅不一而足的伤口，登时心下了然。
也是更加佩服关鹭白的随机应变能力，手段层出不穷。
至于李炎讲到与剥皮怪物亲身接战的情况，众人的神色更加凝重。
李炎对那种怪物的评价极高，相当之高。
一言蔽之，便是腿脚重伤之下的怪物实力，依然与铁鳞卫不发动功法时的实力相当！
铁鳞卫的实力大家都心中有数，李炎对其更是无比熟悉。
给出这样的评价，足以说明这种怪物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种怪物并非单独出现，而是成群结队、拉帮结伙。
众人听了之后都是倒抽凉气，心底发凉。
若是北门也有这种怪物的话，身后这二十几人最终能剩下几个着实难料。
如果不走北门，改走其他城门行不行？
有人问出这个问题，立即引起众人议论。
最终众人认为，若是绕过大半个范阳去别的城门，除了绕远路变数增加之外，也不能排除那里就没有剥皮怪物的存在。
商量来商量去，说不得北门还得走一遭。
既然已经议定，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等到关鹭白和李炎恢复了体力，吃了些东西，一行人便再次前行，直奔北门而去。
只是外围哨戒之人又增加了翻倍，无人不是提心吊胆，死死警戒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就在这样的惊惧情绪之下，众人有惊无险走过几里路程，巍峨的北门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
前排众人手搭凉棚，仔细观瞧，到底还是尉迟宥南眼神最为敏锐，最先开口惊喜道：
“城墙上似有卫兵把守！看来北门还没丢！”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
说到底，他们最初离开学馆时决定走北门就有这个考虑。
整个范阳城人口多集中在南面，北面相对人口较少，相对的北面行尸数量就比较少。
因此选择向北脱离本来就有北门尚在的考虑，只是没想到真的心想事成，北门真的仍在控制之下！
人群中发出低声欢呼，都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逃了一夜，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了！
然而最早发现北门有人把守的尉迟宥南却轻轻皱了皱眉头，望着关鹭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关鹭白是何等聪明剔透的人，见尉迟宥南这般表情，便凑上前去，轻声问道：“有何不妥？”
尉迟宥南指着城头的旗子，看了关鹭白一眼才低声说：“守门的人姓刘。”
关鹭白眯眼望向城头的大旗，果然一个大大的“刘”字迎风招展。
正在疑惑姓刘怎么了，忽然心头一个念头流星般划过，忽的想起一事。
当时尚在学馆之时，嚣张跋扈的王子友就曾对着众人喊过：
“我舅父乃是范阳城北门掌事、宁远将军刘星杨”。
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真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关鹭白不由微微皱眉，想不到当日下手锄奸，循环而来的结果竟然在这里。
但是既然已经来了，那便没有后退的道理。
只要自己这些人不说，只推是当初尸变之时王子友便被咬死了，料他刘星杨也不会掐算，算不得这其中的诸般因果。
但是，这些人真的靠得住吗？
关鹭白回头看看随着自己一起逃出来的二十余人，心中暗暗苦笑。
这些人跟着自己逃出来，除了相熟的几人之外，大都是考虑利害才做出的决定。
真到了困难时候能否靠的住，他并没有绝对的信心和把握。
但是眼前已到了北门口，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往前走，只怕这些人首先就反了。
扔下他们，自己和亲密之人绕其他城门？
这也是选项之一，但是一如之前所说，这一路上会遭遇多少横生的枝节犹未可知。
又岂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带着亲密的人们以身犯险呢？
一时间，关鹭白陷入纠结之中。
正在苦思冥想，蓦然发现有人正走向自己。
抬头看时，却是李炎正站在面前，笑吟吟的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