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阳谋
魏藻德刚进大明门,心中“咯噔”一声就觉不对。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皆执钢刀,目视着上朝的百官。
太和殿外,官员们大都衣着简陋,甚至还打着不少补丁。
太和殿内,新任提督东厂的方正化及几名厂卫,正将-张写满字的纸张贴在墙上。
魏藻德看了一眼,纸上为此次百官捐助的银两薄子,用楷书按认捐银两的多少誊抄了一遍。
今日早朝,京城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悉数参加,公班里的勋贵一个不少。连在京的地方官也来了许多,加上六部的给事中、督察院的御史,足足有二千余人。
皇亲多围在崇祯的几位岳家身旁,文臣唯几位阁臣马首是瞻,而勋贵聚集在成国公、定国公周围。
国丈周奎少见的一言不发,五日前周皇后叫自己进宫讲了良久,可谓声泪俱下。
因此前些天首辅派人邀请过去议事,周奎迟疑再三未敢赴会。甚至家里新购了一批霉米,此时也不敢拿来显摆。
殿外议论最积极的,就属以清流自居的督察院御史。
“今天怎么会有这许多军士?”
“军士又如何?我等清流,哪有银钱?”
“是呀!我昨日带着家仆在市井摆摊卖家当,所获廖廖。”
“我家情况也差不多,早早在门外张贴了私宅出售,还托了牙行,但一时半会也卖不出呀。”
“今日这架势有些不对劲,呆会我等拼着性命不要,也得力争。”
“对,我等清流对朝廷忠心耿耿,岂惧斧钺乎?”
“历朝历代,未闻以捐钱之多少来衡量臣子之忠义的,我等呆会死谏!”
“对,死谏!”
人群外,魏藻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光郎中,准备好了吗?”
“魏阁老放心,一切只待朝议,若今上嫌弃银两捐得少,至少有十位御史死谏!”
…
“肃静!”
“陛下口谕,今日早朝推迟一个时辰。此次百官捐助,捐银五百两及以下者,应上《陈情疏》以证忠心。皇亲勋贵中,捐银在一万两及以下者,同此办理。”
方正化说完,众多军士两人抬一桌,偌大的殿堂及广场,顿时摆满了小桌,桌上还准备得有文房四宝。
“各位大臣,请写吧。”方正化笑着说:“见百官如此清贫,陛下一定会欣慰。陛下说了,若查证确系贫困的,还会下旨褒奖!”
“交完《陈情疏》,即开朝议!”
“这?”
“写什么?”
周奎、袁佑、田弘遇面面相觑,三人事先有过沟通,都只捐了一万两,现在提着笔一脸为难。
旁边天启皇帝的张皇后父亲,太康伯张国纪此时急了。
“三位国丈,此次我们可都按着你们的数目捐的,你们可得为大伙拿稳主意。这白纸黑字的写上去了可就成了物证。”
“周国丈,要不?”
田弘遇用手指了指宫内,周奎会意,扔了笔就走了。
此时殿外属锦衣卫处最为嘈杂,今日早朝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竟神秘的消失了。
“昨天散衙时骆大人不是还在?怎么今天就不见人了!”
“告病了吗?”
“我不识字,写个屁!”
“方大人,我现在愿捐银五百零一两,可否免去写这陈情疏?”
“元辅,怎么办?”成国公朱纯臣、阳武侯薛濂急匆匆的跑过来问。
“写呀!难道各位家有余财?”
陈演缓缓的磨着墨道:“老夫家中可是一贫如洗!”
…
“肃静!”
方正化高声说道:“陛下口谕,殿内再有私下议论者,杖二十!”
“陛下口谕,凡不识字者,站在一旁的公公均可代写,但最后本人需签字画押。若需重新捐银者,仍得写陈情疏,可将新认捐银钱的数目写在陈情疏上。”
“陛下口谕,圣旨早已言明,此次捐助为将家财的三成捐作军饷。捐银不足三成者,即为欺君,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陛下口谕,若事出有因,系有人居间联络、相互攀比。应写明具体受何人蒙敝?情况属实可考虑从轻发落!”
“陛下口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闯逆攻破北京城,朕有死而已!然尔等衮衮诸公,逃得过闯逆的追赃助饷乎?”
殿内殿外,十多名嗓门大的火者先后传下口谕。
特别是捐银不足三成者,即为欺君,当以欺君之罪论处。
让百官胆寒!
欺君之罪?
可是要诛九族的!
群臣无不心惊,原来捐助家产的三成用在这?
“成国公,你真是误我不浅。你说定国公、陈阁老和你捐银都不过五百,我也就随了个五百。这下可好,现如今定国公捐银却变成了十万两。”惠安伯张庆臻提着笔想了半响,此时掷笔怒道:“这陈情疏如何写?我宁愿多捐些银充作军饷,也写不来这陈情疏。”
“是呀,我也是被小人蒙敝!”
临淮侯李弘济哭丧着脸道:“方公公,我错了。我是受薛濂小人蒙蔽,实非有意欺君!本侯家产共约十万两,此次愿尽数捐出,以赎前罪。”
在一片“欺君之罪”的传旨声中,本就六神无主的阳武侯薛濂听到一旁的临淮侯居然出首自己,终于崩溃了。
“成国公朱纯臣,我薛濂直你娘!”
“那天,是你派人先到我府上,说商议捐助银两之事。陈演身为首辅、朱纯臣世代国公,都说只捐五百。我区区一个侯,哪敢多捐?”
“就按我说写,一个字也不准漏”
阳武侯薛濂站了起来,怒道:
“那晚在场的还有户部侍郎党崇雅,前东厂提督王德化。那天先由魏藻德说的薛国观找皇亲借银子的事………”
薛濂虽不识字,但记忆力惊人,一五一十的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我阳武侯此次愿认捐白银二十万两。陛下,这是臣的全部身家,连替胡女赎身准备的银子也捐了。陛下,饶了微臣这回吧,臣再也不敢蒙骗皇上了。”
“快写,写完了我就画押。”
一旁的状元郎魏藻德脸上变幻莫测,纸上的小楷写得东倒西歪。“再给我一张纸,我得重写!”
“阳武侯大声喧哗,拉出去廷杖!”
“呯!”
“呯!”
陈演、魏藻德、朱纯臣、王德化等人听了,更觉手中之笔重若千钧。
此番实为阳谋,准备好的手段,竟没有出手的机会!
大明的文臣与皇权争斗多少年了?其中实有奥妙,皇帝大多好面子、怕言官、怕史笔、怕人多、怕圣人言…
此次对付的还是没了爪牙的崇祯,不成想皇帝手段竟如此匪夷所思!
如何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