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两位?
因为朱由榔并非嫡子,他的嫡母是王氏,生母则是妾马氏,以朱由榔的性格不可能会给自己的母亲争得什么名分,整个后宫依然是嫡母王氏当家,连朱由榔也要敬她。
历史的撰写者往往会忽略女性对政治的干预,实际上母亲、妻子对于儿子、丈夫的影响不可能会小,在女性寿命明显高于男性的情况下,以孝为国家基础的儒家文明下,太后对于政治的干预则更强大,外戚的干预更是能影响一个王朝的兴亡。
朱元璋吸收了不少汉唐宋外戚干政的教训,建设性的提出了皇帝选妃于民的政策,基本上杜绝了外戚的影响,但是导致母、妻大都选自小门小户,眼界狭小,对帝王的培养往往朝着懦弱无能的缺口,一泻千里。
就比如……原身朱由榔。
朱由榔听到王坤低着头说话,不由得一愣,开始回忆原身朱由榔的记忆,他继承的记忆并不是经历过,记忆的优先权还是在自己的记忆,很多东西不去看就会忘记。
在记忆中朱由榔刚好符合女性对政治影响的最大的条件,父兄早逝,性格懦弱,史书中也有记载,朱由榔事必询母,断必询妻。
丽谯楼不大,徒步到后宫也才几分钟,朱由榔在王坤的指导之下,先在大门外行礼,得到允许之后,才可以进入太妃的寝宫。
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的脸便映入朱由榔的眼前,她坐在堂前的一把红木交椅之上,身着淡粉色的对襟沃裙,脸上擦着淡淡的天然化妆品,没有笑容,在朱由榔的眼中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旁边侍奉的笑脸盈盈的太监,朱由榔也记得,御马监太监庞天寿。
和王坤一样,经历过崇祯、弘光、隆武朝,也是颇得王太妃信任的太监。
这个太监唯一值得一提的地方是,他居然是一位天主教信徒,而且非常乐忠于传教,原本太妃以前还捏着佛珠,现在在他影响下居然也不念了。
“儿臣给母亲请安了。”朱由榔尚且没有继位,还不算天子,所以见到母亲仍然要跪拜。
朱由榔心里有点别扭,如果是给马氏磕头,他还能理解,拜王氏他就有点不爽了,不过谁让自己穿越了封建时代呢。
但出乎朱由榔预料的是,王太妃居然没叫他起来。
“你今日在前朝的动静,哀家在后宫都听到了。”王太妃的声音不算是衰老,语气中有些不怒自威。
“我早早说过,你无甚才能,不堪大典,你非要跃跃欲试,承你父兄的业,今日闹出这等动静,朝堂斗殴,真是我大明前所未有之事啊……”
“天子牧民,帝王之术在于驾驭百官,你竟然放任百官堂前斗殴……”
朱由榔一言不发,只是垂着脑袋听从训斥。
她口中朱由榔的兄长,便是王太妃的亲生儿子朱由楥,原本瞿式耜要拥立的也是朱由楥,但是这个兄长似乎是落水惊厥而死。
朱由榔顿时觉得自己以后得离水远一点。
“你兄长临走前如何交代你?让你听从瞿公、丁公之言,你若遵从,又怎会连朝堂斗镇压不住?我虽然只是女流,却也知道——”
“老人无德,子孙不和!”
她把朱由榔比作老人,正是朱由榔没德,所以才会朝堂党争不断。
王太妃看到朱由榔只是跪在那里,像是根木头,连句知错也不说,往日他训斥朱由榔,他往往惶恐万分,但是今日竟然毫无反应。
王太妃的大脑没法思考这个问题,只得放弃,想要再对朱由榔说出点重话,但是又看到他面庞有五分像他父亲,三分似他兄长。
每每看到朱由榔,就想起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却都早夭。
反倒是朱由榔这个庶子,长得和他父兄相似,却毫无才气,身强体壮,还捡了父兄的漏,当了皇帝,她心中郁结,又是喘不过气来。
“王太妃娘娘小心身子……别气坏了身体。”王坤、庞天寿两个太监连忙为她顺气。
朱由榔看到之后,冷然道:“母亲身体不适,儿子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说罢,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你……”王太妃又欲斥责,但是还没开口,朱由榔就大摇大摆的走了,王坤见状连忙对太妃行了个礼,追了上去。
朱由榔一边走一边烦闷,以后还得每天都要请安一次,想想都烦,当皇帝真够累的,你要一日不去,言官的弹劾奏章纷至沓来。
皇帝自称君父,忠君等同于孝父,你要求别人孝顺,自己却不孝顺母亲,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般来说,庶出子有幸继承皇位,没儿子的嫡母作为宫斗的失败者,一般都得找个寺庙,躲起来天天念经祈福,不要耽误人家亲妈当太后才对,可是这个王太妃实在有点太不识相。
王坤急忙追了上来,道:“王爷,王爷,还有一位太妃要请安呢。”
朱由榔:“……”
不过另一位太妃就是朱由榔的生母马氏,住在后宫的偏殿里面,可惜朱由榔实在是性格懦弱,没法为自己这个生母争取什么。
朱由榔没办法,继续迈开腿,朝着马氏的宫殿走去。
只见到一个穿着白衣沃裙、比王太妃还要消瘦的中年美妇人靠在园子的躺椅上晒太阳,手里还抱着一只黄色的肥猫,身边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宫娥,两人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娘。”朱由榔硬着头皮说道,准备下跪,这女人见了连忙站起来,放开那只三花猫,笑着牵起朱由榔的手。
“秧儿来了,吃过饭了吗?”马太妃拉着朱由榔在院子里坐下。
秧儿是马太妃给朱由榔取的乳名。
“已经用过膳了。”朱由榔说道,“吃得烧鹅,母亲呢,吃得什么?”
“就一些汤。”马太妃笑着说道。
“王爷,太妃在这里等您好久了呢。”抱着猫的中年宫娥站在一侧,笑着说道。
这宫娥朱由榔也认识,终身未婚,小时候就在照顾自己,相互熟悉,语气也很轻松高兴,并无主仆隔阂。
按理说像朱由榔这样的庶出子,出生之后都要送到嫡母那里照顾,但是王太妃年轻的时候,颇有些跋扈,注重培养朱由楥,无暇顾及其他孩子,所以朱由榔才有幸一直跟着生母长大。
“娘,儿子来迟了。”
“没有的事,别听知柳胡说,我整日都是无所事事,哪有你在前朝忙碌啊,你不要为了后宫分心太多才是,如果太忙,也不必每日都来。”
“前朝也没什么大事。”
“怎么会没什么,我……”马太妃刚想开口,但是又马上闭上了嘴。
“娘也听到我在前朝的争执了?”朱由榔问道。
“什么争执?这里听不到。”马太妃摇摇头,说道:“隔这么远,怎么听得到,我只是想问,之前说要去梧州,昨天都准备好了,怎么又不去了?”
听到马太妃的话,王坤脸色微变,朱由榔心中也明白了,马太妃和王太妃几乎挨在一起,怎么可能一个听见了,另一个却没有听见。
朱由榔笑笑,说道:“不去梧州了,留守肇庆。”
马太妃微微一愣,闪过一丝担忧,然后又温和说道:“既然决定了,全都听你的……宫人今天送了好多甜点过来,其中有个是我们原来在王府,你小时候想吃,但是没吃到的那个。”
“知柳快去拿过来……在广东也好,若不是秧儿做了监国,我们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我儿子真是有出息。”马太妃见到朱由榔喋喋不休的说着,“可惜现在是乱世……”
朱由榔看到知柳手中的点心,过去的记忆潮水般的浮现。
他想起老桂王曾经上京祝宴,带回来的上京糕点给朱由楥。
自己去找大哥玩耍的时候看见王氏喂给朱由楥吃这点心,回去之后便哭着也要吃,马氏和知柳拗不过朱由榔,便去厨房求,反倒被下人落了一句不配。
看到朱由榔拿着点心发愣,马氏便知道他想起了往昔,拉住他的手,说道:“儿啊,都怪娘以前没本事,才叫你受了委屈。”
她说着眼眶微红,眼底泛起水光,知柳见状连忙安慰道:“不过现在好了啊,殿下坐了监国,以后要当皇帝,我现在真想回去找着当年厨房的王婆子,让她看看今时今日,我们还配不配。”
“可惜这人之前流贼来的时候就害病死了,果然老天有眼,哼哼。”
知柳的话把朱由榔和马氏逗笑了。
他们又谈了谈过去,朱由榔渐渐回想起往日的记忆,顿时对这眼前的这两个女人亲近了许多。
两个太妃对于移跸之事亦有不同的想法。
王太妃主张留守肇庆,之前将要去往梧州的时候,她甚至诏了前朝的官员训斥,说他们都是没有胆量之人,要将祖宗土地拱手让人,也痛斥朱由榔不如他父兄的胆气。
而马太妃则想快点去往更安全的梧州,朱由榔问她意见,她的意见最后成为了昨天偷跑的最后一根稻草。
草草吃了几个点心,朱由榔就要走,马太妃还依依不舍地拉住朱由榔的衣服说道:“你兄长的衣服,你穿有点太小了,改日我再给你做一件。”
承爵需要早早准备,之前根本没份的朱由榔自然没有准备,身上这件衣服是王太妃给他儿子做的衣服。
“一定要保重身体。”
“好。”朱由榔在马太妃的注视之下,缓步离开。
刚走出太妃宫,朱由榔看着满院子堆满菊花,叫起来一个宫女,“多搬几盆菊花到马太妃的院子里。”
“是。”宫女微微屈膝行礼。
朱由榔又回头喊道:“王坤。”
“王爷,奴婢在。”王坤笑吟吟的走上前。
“你说这个王太妃,是不是太耳聪目明了点啊。”朱由榔随口对王坤说道。
王坤的笑容僵在脸上,正要解释的时候,朱由榔没给他机会,只是说道:“下午,我还要继续学骑马,让今天新来的小张学士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