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雨线在屋外飘着，在这个白沟河往北的地界，纵使是夏日里，雨夜也是略有些寒意。

　　在残破的茅草屋檐下，噼啪燃烧的火堆将光亮洒在旁边几个青年汉子的脸上，正中一个壮实青年，不时给火堆里添进一根木柴，然后转头向后面屋子望了一眼。

　　“岳家哥哥，怎的就如此信了那辽人……”

　　在旁边，三个汉子只是蹲在那里，看着火堆架子上的小锅默不作声。

　　锅里面煮着几大把粟米，甚至算得上一锅浓粥，淡香气息弥漫在空中，让几人都是不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见几人不理自己，壮实青年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出声嘀咕。

　　“这厮说的话也保不准就是真的，俺看岳哥哥还是太大意了，往日里……”

　　但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脚步声。

　　“牛蛮子，你又在嚼什么鸟蛆！韩衙内赠粮熬粥，也堵不住你的嘴？”

　　几人都是起身，看向从那边屋子出来的人。

　　借着火光，能看见岳飞的脸色稍稍有些紧绷，眉头微皱着，出来后就瞪了一眼壮实青年。

　　在他其后，则是身着圆领短衫的韩哲，一同和他走了出来。

　　被唤为牛蛮子的壮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会却让人再听不得真切。

　　韩哲自然也听到了方才牛蛮子的嘀咕之言，若是在这之前，他势必会好好和他争论一番的。但不知道为何，自那日醒来过后，自己的心性就忽的变沉稳了。

　　根据岳飞之前的介绍，这牛蛮子本名牛皋，脾性最为暴躁，其说的话也不至于让韩哲较真。

　　而其他三人，则分别是张宪、王贵、汤怀。他们五人，不但都是同乡，且还是一同从军之人，彼此都很是亲密。

　　这个时候，火光燃的正盛，米香味缠绕在几人的鼻间，引得几个好久没吃上米粒的汉子都有些发馋。

　　韩哲轻松一笑，却是俯身拾起放在一旁的几个收拢来的陶碗，先是盛了一碗递给旁边的岳飞。

　　“从此处向西北而去百十里，便是涿州。如今萧干和耶律大石屯兵雄州，契丹大军皆在白沟河以南。你们若是想打探燕地军情，也就只有涿、易两地怨军的动向，可以稍稍观察一番。”

　　浓粥盛在陶碗中，捧在手上都有缕缕温热感传来。几人分而食之，锅中还剩有大半。

　　但岳飞此刻只是凝眉，手中持着陶碗，从怀中掏出一物来，却是一张勾画有简略山川的地图。

　　几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牛皋当即就纳闷出声。

　　“岳哥哥，你哪里得的这张與图？”

　　岳飞将陶碗递给旁边的王贵，借着火光将地图摊在地上。

　　“这是韩衙内方才所作，有了此物，我们倒是方便了许多……”

　　牛皋几人都略显诧异，抬眼打量了下神色淡淡的韩哲。

　　这地图虽然简略，不过几笔的样子，却及其清晰明了，让人一观就懂，确实能够轻易分辨出其间的方位。

　　“按照韩衙内所言，涿州境内确实也只有郭药师所部的动向值得一观……”

　　岳飞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微微有些皱眉。

　　他们兄弟五人被募为敢战士，自然是想尽力报效朝廷，此次北上也是他向刘相公尽力争取得来。此番深入敌后，也算是火中取栗，若是真能探得什么消息，回去也少不了是大功一件。

　　而他们北渡过来些许日子，却没瞧见半点辽军的动向，如此回去又太过不甘了些。

　　韩哲见岳飞沉吟半天，心中猜想他们或许要商量事宜，便盛了两碗粥，返回屋子里去。

　　这方村子虽然已经是荒村，但房屋破还尚且完好，从外间进来之后，还有些许暖意。

　　外间几人都自持粗人，固然雨夜寒冷，也犹自都抱团缩在外面，唯恐给张姝带来不便。

　　屋内也生有一小堆火，张姝正借着火光，细心整理着他们二人的包袱。

　　听见韩哲进来的动静，她才抬起头来，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竟有种白日里不能得见的明媚感。

　　韩哲轻松一笑，将陶碗放在土炕上面，然后从包袱中掏出些许脆饼。

　　“阿姐，先吃点东西。”

　　张姝拍了拍手，和韩哲并肩坐在炕上，能听见外间雨声中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时也还有一道粗犷的大嗓门响起。

　　这反倒让避嫌的韩哲也听得见他们在谈什么了……

　　韩哲吃东西很快，基本上就是囫囵吞枣般就将一碗粥灌进了肚里，吃完过后，就在一旁看着张姝安静吃饭。

　　张姝身形高挑，但骨架却不像其他燕地女子那般大，肩膀略窄，看起来很有种纤瘦的感觉。长发虽被细心挽起来，却还是有几缕发丝从脸颊边垂下来。

　　被看的久了，张姝才偏转过脸，用闪着光的明眸看着韩哲的眼睛。

　　韩哲轻笑一声，用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捋了上去，就随手拿出些许饼子，向外出去。

　　张姝捧着碗，一直看着韩哲的背影完全消失过后，才起身细心收拾好韩哲遗留的碗筷等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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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哲出去过后，岳飞几人也差不多刚刚商议结束。

　　牛皋略显亢奋的站在几人中间，正摩拳擦掌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多谢衙内。”

　　见韩哲又赠他们脆饼，岳飞急忙客气接过，然后才分给众人。

　　“怎么说，是打算北去涿州了？”

　　韩哲看着被王贵拿在手中的地图，遂看着岳飞出声询问。

　　“那是自然，白沟河俺们都闯得过来，涿州又有甚么闯不得。”

　　还不待岳飞言语，一旁的牛皋就破显豪迈的豪言出声，同时还一把搂住韩哲的肩膀。

　　“韩衙内，你也是通晓弓马的人，要不和俺们一同去走上一遭！”

　　韩哲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才洒然失笑。

　　这牛皋固然脾性不好，但也确实是一个没什么心眼之人，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前后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的态度忽的转变了。

　　“牛蛮子休说大话。”

　　岳飞也是一笑，却是看着韩哲出声。

　　“我们奉刘相公之命北上打探军情，自然不能无功而返。根据衙内所言，燕地之内却是独有这郭药师所部干系甚大。我们索性就先去把这怨军的动向摸清楚，再回返南面，也好过给后面北上王师出上一份绵薄之力。”

　　韩哲盯着岳飞的脸，只看见其神色肃然，确实连半点惧色也无，顿时就心生佩服。

　　旁边的牛皋还搂着韩哲的肩膀，还在大笑。

　　“韩衙内若跟俺们一同前去，立了功回到南面，没准也能当得上一个大官儿！”

　　岳飞听见此言，心里只是一笑。牛皋所言也不差，韩哲若是能够以他通晓这涿境地势的能力极力配合他们，回到南面保不准也是一桩大功。

　　几人都看向韩哲，隐有期待之色。

　　一日相处下来，其实他们也看出韩哲不是辽军之人，更像是岳飞所说的心怀故土的汉人义士。又是一个有本领的，更别说带在身边也让人安心一些。

　　韩哲将他们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微微一动，正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如何不想搏一搏这马上功名。

　　但最后，他终究只是歉意一笑，然后对着几人拱手。

　　“不瞒诸位，我在东边还有族人在世，其实此遭也是去投奔一族叔。再则我还有长姐相伴，不能如此犯险……”

　　听见他这么一说，牛皋就是扫兴的一个叹气，兀自摸着他刚刚发青的胡须绒毛，却是不吭声。

　　王贵看起来要比几人都年长一些，看起来也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此刻站在牛皋身边，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至于张宪和汤怀两人，模样看起来比韩哲还要小一些，当然只是看着岳飞，要岳飞做定夺。

　　韩哲不动声色的将几人的表现扫了一眼，他脑海里有对岳飞此人的固有印象，但如今身处于此，他还是有些担心岳飞他们会顾虑他的身份将他留下来。

　　毕竟，他如今虽然有一段凭空多出来的记忆和意识，但还是有多多少少的顾虑的。

　　就如同，他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和他年龄差不了不少的岳飞今后会做出记忆中的那般成就。

　　但他只见岳飞不过只是一个沉吟，就正色出声。

　　“我们南来之人，遇上衙内已经是幸事。也不该让衙内随我们一同犯险，衙内去留，全凭衙内自便。我们断不会干涉的。”

　　旁边的王贵面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韩哲倒是对岳飞的豁达有些惊讶，他一个辽国之人，能够对他如此放心，属实是不易了。

　　话不多说，既然已经决定与他们分别而离，韩哲自然也是将自己肚子里的一些祸尽数交给岳飞几人，就连哪里有小道也用炭笔在地图上先勾画出来。

　　几人相逢不易，又本都是军中汉子，自然也是极为豁达，到最后也都是放下了各自的成见，也算是吹了半宿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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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尘埃落定，余烬尽数熄灭之时，天色差不多也已经微亮。

　　本就是夏日时节，虽然下过一场雨，但天色也亮的快。等几人收拾妥当过后，就差不多到了赶路离开的时候。

　　王贵带着张宪早早就离了这荒村去前面打探路径，只有岳飞坚持要送一送韩哲二人，几人半夜畅谈，此刻犹自有些意犹未尽之感。韩哲单手牵马，和岳飞并肩行走。

　　“韩衙内，如今一别，再叙之日恐怕就是王师收复燕地之时。他日，飞若是得以报效朝廷，功成名就，定请衙内喝上一场好酒。”

　　渐渐到了东边村口，几人的脚步都渐停，岳飞就是看着韩哲，口出深切之言。

　　韩哲也是哈哈一笑，他心里实则明白这燕地不是宋人说收就收的回来的，但是他也不想扰了岳飞的心绪，只是出声道。

　　“岳大哥，就到此吧。辽境不安稳，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他已经将那张七斗角弓连同二十来支羽箭一同赠给岳飞，脑中固然有些话，但也不是一时能够说明白的。若是今后有机会，可能才会好好搓谈一番。

　　牛皋也是难得正经，和汤怀一同跟在岳飞身后，就看着韩哲将张姝扶上马背，就将要离去。

　　韩哲转过身，正要挥手告别，忽然就见众人后边有两道身影向他们这里快速跑来。

　　“岳大哥！有辽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