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应泰接到沈阳沦陷的消息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从沈阳逃回来的败卒带回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有的说贺世贤、尤世功都殉国了;有的说尤世功殉国、贺世贤下落不明;还有的说贺世贤投降了;扑朔迷离的军情令辽阳城里的恐慌气氛日益浓烈。
虽然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后金军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辽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辽阳,这里也是辽东经略和辽东巡抚的驻地,战略意义非同小可。
沈阳的失守使袁应泰焦急万状,浑然如热锅上的蚂蚁,紧急调集各路援军向辽阳靠近,沈阳已失,辽阳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如果辽阳也丢掉,那就意味着明朝在辽河以东彻底丧失了统治权,实际管辖范围将缩至长城一线,锦州、广宁等重镇将直接暴露在后金军的刀锋下,这样的严重后果袁应泰纵使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辽阳经略府。辽东巡按张铨一进门就嚷道:“经略,经略,十万火急啊!”
袁应泰从内室疾步而出,招呼道:“宇衡,你来得正好,老夫正要找你呢。”
张铨坐下说:“经略,据探马来报,虏军前锋离辽阳仅十里之遥了,估计天黑前就会围城。”
袁应泰皱起眉头,忧虑地说:“锦州、广宁等镇的援军现在何处?”
张铨道:“到现在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袁应泰背着手踱来踱去,嘴里嘟囔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他突然转身问张铨:“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张铨略一思索,答道:“连老弱伤员及各衙门差役都算上共计三千七百多人,不满四千。”袁应泰有些惊讶:“怎么就这么点人?”
张铨苦笑道:“经略忘了?主力部队都派去增援沈阳了。”
袁应泰这才想起来,叹道:“沈阳之围未解,援军也全军覆没,老夫拿什么来保卫辽阳啊!”
傍晚时分,后金军主力到达辽阳城外,迅速完成了合围,彻底切断了这个辽东第一大城市同外界的一切联系,城内的塘报根本送不出去,朝廷对辽阳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夜幕里的辽阳城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牢笼,只等天亮后后金军就会大举攻城。
经略府。一身戎装,手握钢刀的张铨闯进袁应泰的书房,正在焚烧机密档案的袁应泰见张铨这幅打扮不禁吃了一惊:“宇衡,你这是……”
张铨道:“经略,卑职挑选了一批身手敏捷、武艺超群的勇士保护经略突围出去,到锦州组织援军,辽东的大局还能挽回呀。”
袁应泰叹道:“宇衡,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可老夫是辽东经略,守土有责,城存我存、城破我死,岂能丢弃一城军民自己逃命去呢?那样老夫怎么向朝廷和皇上交待呢?”
张铨劝道:“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正因为大人是辽东经略,才不能困死孤城,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固然是美事,可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该何去何从?辽东的各路军队是守是战?大人想过吗?”
袁应泰坚决的说:“如果辽阳失守老夫纵使逃出去,还有何面目统领辽东军民?与其被朝廷逮捕治罪还不如尽忠于王事,虽死无憾。”
张铨还想再劝,袁应泰制止道:“宇衡不用多言,老夫意已决,誓与辽阳共存亡!”
张铨叹道:“经略执意如此,那卑职岂有苟活之理?当追随大人赴汤蹈火。”
袁应泰道:“宇衡,别傻了,你是巡按御史,不是地方官,没有守土保民之责,奈何要和老夫一起困守孤城?你赶快突围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铨正色道:“经略都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卑职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袁应泰大为感动:“老夫没有看错你,是条汉子!”
天刚蒙蒙亮,后金军便开始了攻城准备,等到太阳跃出云海,战斗正式开始了。后金军的弓箭手一批批轮番上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压得守军抬不起头,城楼上的红夷大炮也在不停的轰击,一炮下去后金军中就会像倒伏的麦子一样倒下一大片。但后面的会马上补充上来,云梯上的后金兵已经有几个爬上了城墙,守军渐渐有点撑不住了……
袁应泰和张铨冒着炮火来到战斗最激烈的北门督战,只见守军纷纷溃退,张铨急得大吼:“后退者——斩!”
在大炮的轰鸣中张铨的吼声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情急之下夺过大刀亲手砍了几个跑得最快的小兵,依旧没有用,反而使守军将士更加恐惧,防线眼看就要崩溃了。
这时一个亲兵奔到跟前禀报:
“二位大人,不好了,混入城中的鞑靼人四处放火,打开城门放虏军进城了!”
“什么————”袁应泰大惊失色,连连痛呼:“老夫悔不听宇衡的忠告,将鞑靼人放入城中,以致酿此大祸,老夫虽死难赎其罪啊!!”
说罢跌跌撞撞地奔上城楼,看到西门那边火光冲天,街道上飘动着一面面黄龙旗。他狠狠地拍在栏杆上,咬牙道:“大势去矣!”
这时张铨奔过来大呼:“经略,北门…北门失守了!”
此时守军已经溃不成军,四散奔逃,只剩下北门鼓楼还在守军手里,袁应泰拔出佩剑,大声道:“宇衡,你自己保重,老夫守土有责,今城已破,不得不死!”说罢,自刎而死。
“大人——!”不远处的张铨大叫道。
喊声引起了下面后金军的注意,纷纷嚎叫着向鼓楼上冲,张铨抓起满是血污的刀大吼道:“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呀!!”带头喊着冲了下去,在楼梯上和后金军厮杀起来,后面剩余的守军将士也跟着冲了下去…….
此时,鼓楼上的喊杀声是整个辽阳城最后的战场……
辽沈沦陷、袁应泰和张铨殉国,举朝震惊!
天启帝刚登基不久就出现如此巨变,内阁顿时慌了神儿,几个东林出身的阁臣凑到一块商量了好半天,最后鉴于事态严重,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天启做了汇报。天启虽说痴迷工匠技艺,不怎么过问朝政,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作为辽东首府的辽阳失守意味着什么,这一点天启心里还是有数的。
弘德殿。几个阁臣跪在殿中低着头,天启阴沉着脸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天启看了看下面的人,茫然无措地询问:“辽沈陷敌,虏焰直逼广锦,辽东已成焦土,诸卿有何退敌妙计尽可说来听听。”
首辅叶向高奏道:“皇上,建虏此次尽起精兵空国而来,势在必得,官军过于分散,且各自为战、缺乏协调,以致酿此惨祸,罪责皆在臣等身上,请皇上赐罪。”
“请皇上赐罪。”几位阁臣也附和道。
天启摆摆手:“朕今天是想听听你们有何退敌计策,并不是要怪罪谁。辽沈溃败的功过是非朕自会过问,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挽救现在的危局,广宁、锦州必须守住,不能再丢了。”阁臣韩爌奏道:“皇上,辽沈新败人心惶惶,各部官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而建虏又步步紧逼,臣以为必须尽快任命新任辽东经略,稳住局势再图恢复。”
天启点头道:“韩卿真是老成谋国呀,说的在理,可现在有谁可当此重任呢?”
一阵沉默后,阁臣何宗彦奏道:“皇上,现找合适人选恐怕时间来不及,何况大部分朝臣对辽东情况并不熟悉,仓促赴任恐怕于事无补。”天启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何宗彦道:“臣以为不如将现任辽东巡抚薛国用改任辽东经略,紧急统领辽东军务为上策。”
天启想了想:“嗯,也好,那就这么办吧。那…”
天启又想起了什么,追问:“那辽东巡抚岂不就空缺了?”
韩爌奏道:“广宁兵备道右参议王化贞坚守广宁,使建虏空手而归,保全了一方百姓,功勋昭著,臣推荐他接任辽东巡抚一职。”
天启:“好吧,那就他吧,诸卿用心办差,择日在平台商议辽东战守方略,你们都参加。”群臣:“是。”
韩爌推荐的王化贞是山东诸城人,进士出身,是首辅叶向高的门生,当然也是东林党的成员,曾任户部主事,后调任广宁兵备道右参议,在这次辽沈大战中成功击退后金军对广宁的进犯保住了城池,从而名声鹊起,这才被韩爌推荐为辽东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