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的府上,一直是东林党人聚会的主要场所之一。平日里门前总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由于赵南星执掌都察院,一些进京的地方官总是会专程上门拜访,每次都是带着各式礼物,但赵南星一律挡驾,更不会收任何人的礼物,久而久之赵南星的清廉在官场广为人知。
魏广徴不听顾秉谦的劝阻,最终决定上门拜访赵南星,这毕竟是他父亲交托之事,就算是遇到冷落他也决定去一趟。这天一大早他便轻车简从,着常服来到赵府,跟随他而来的只有一位随从。
二人步入赵府大门,一个门子拦住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们是干什么的?”
随从笑道:“哦,我家老爷是新入阁的魏大人,今日特来拜访赵大人,还请小哥通报一声。”说着朝门子袖子里塞银子,门子笑道:“原来是魏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后花园。赵南星在石凳上专心看书,不时忍不住叫好。门子跑进来禀报:
“老爷,门外有客来访。”
赵南星头也不抬,习惯性的问:“带东西了吗?”
门子:“没有…”
赵南星自言自语:“终于有一个懂规矩的了,请他到客厅等候。”
“是,老爷。”
门子转身刚要走,突然赵南星想到了什么,叫住他:“等等,来客是何人?”
门子:“说是内阁魏大人。”
“魏广徴——”赵南星脱口而出,他又问:“是不是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
门子:“对对,就是。”
“哦——你出去告诉他,就说老夫到西山报恩寺进香了,让他回去吧。”赵南星淡淡地说。
门子一脸错愕,也不敢多问,匆忙退下。
大门徐徐打开,门子跑出来,尴尬笑笑:“大人,实在是抱歉,我家老爷一大早就到西山报恩寺进香去了,真是对不住,要不您先回去?”
魏广徴失望的叹口气:“好吧,魏某改日再来拜访吧。”
几天后魏广徴再次登门拜访,赵南星又把他打发走了,还是不见。魏广徴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他就不信这个邪了,非要见一见赵南星不可。他派家丁守候在赵府门口附近,看到赵南星回府立即报告他。
这一天,机会来了,家丁报告,赵南星刚回到府中,魏广徴接到报告,立即跳起来赶往赵府,万万没想到又一次吃了闭门羹,还是那个门子,不怀好意的干笑两声,说:“哎呀,真是不巧,魏大人,我家老爷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实在不便见客,您还是先回吧。”
魏广徴恼怒不已,拂袖而去。
没走几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躲进了赵府斜对面的茶楼,要了一壶花茶,自斟自饮,不时瞟一眼赵府紧闭的大门。很快一壶茶见底,赵府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魏广徴叹口气,正欲起身,突然发现赵府大门打开了。
赵南星陪着杨涟、左光斗二人步出大门,三人寒暄几句后就告辞了。魏广徴看的真真切切,这赵南星哪有什么病!一瞬间他全明白了,脑中浮现出当日叶向高的神情,他彻底明白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你们这帮伪君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魏广徴彻底愤怒了。
次日早朝。午门外等候上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几个东林官员围着赵南星七嘴八舌:“赵老,听说魏广徴三次登门都被您给拒之门外,真是大快人心呐,我辈钦佩之至。”
另一个东林官员说:“像这种投靠权阉,卖身求荣的势利小人,不见也罢,见了反而污了赵老的一世清名。”众人的奉承话听的赵南星不免有些飘飘然,他忘乎所以的高声说:“各位大人,你们说这见泉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真是家门不幸,使见泉也跟着蒙羞,哎!”
韩爌扯了扯赵南星衣袖,这时他才注意到顾秉谦也在旁边,刚才的豪言壮语恐怕他都听到了。赵南星这才闭上了嘴,那几个东林官员一看不对头也知趣的散开了。
散朝后,顾秉谦看魏广徴情绪低落,便问他:“魏大人,这是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好呦?”
魏广徴叹道:“别提了,一提就来气。”
顾秉谦冷笑道:“是因为赵南星吧?”
“你……”魏广徴很惊诧。
顾秉谦阴阳怪气地说:“这个赵南星可不是善茬,早上在午门口赵南星说什么来着,说见泉无子,说令尊跟着你蒙羞……”
“你说什么!”魏广徴勃然大怒,恨恨地说:“他赵南星真的是怎么说的吗?”
顾秉谦煞有其事的说:“咱俩什么关系,我有必要骗你嘛!再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去找别人证实嘛,当时在场的又不只我一人。”
魏广徴听了这话脸色突变,心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冰凉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自言自语:“我明白了,明白了……”
御花园凉亭。天启双手托着腮帮子,盯着眼前的假山发呆,嘴里时不时念叨着什么。魏忠贤一路小跑进园,老远就喊:“陛下,陛下,四川进贡的上等木料已经到啦。”
天启的反应很冷淡,不像往常一听到木料到了,就精神抖擞马上传进。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哦,朕知道了。”魏忠贤敏锐的察觉到天启的异常,试探着问: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天启叹息不已:“昨儿,朕去太庙了,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遥想当年太祖爷首倡义兵,举天下之力驱逐胡虏,开创大明万世之基业;成祖爷亲率六师,五征漠北,扬威异域,那是何等的扬眉吐气,振奋人心呐。就连武宗皇帝都亲征塞外,令胡虏闻风丧胆,哎,朕好生钦佩列位先皇呀!”
魏忠贤实在是聪明的很,他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笑道:“陛下,如今国家承平日久,百姓安享太平盛世,也就用不着陛下劳师远征了,您呐是天平天子,安坐紫禁城就行啦。”
“可朕想体验那种统率千军万马打胜仗的感觉,一定很好玩。”天启一脸向往的神情。魏忠贤略一思索,有了主意:“陛下,这个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天启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魏忠贤:“陛下,虽然现在天下太平,百姓不知刀兵,不过呢,以狩猎为名,出去搞一次秋猎也还是可以的嘛!”天启来了精神:“真的?”
魏忠贤:“陛下,本朝自太祖爷以来兵权调度一直是很繁琐的,何况现在并不需要陛下亲征,小奴猜想兵部的人一定会极力反对,这也是难办的地方。”
天启像泄了气的气球似得:“说了等于白说。”
魏忠贤犹豫了一下,说:“陛下,办法呢也不是没有,只是……”
“哎呀,只是什么,快说,快说!”天启急了。
关子卖够了,魏忠贤这才说出了真实想法:“陛下,既然京营不好调动,那咱就自己动手训练一支军队嘛。”
“自己训练?真新鲜。”天启很感兴趣,追问:“快说说,怎么训练?咱也没人呀!”
魏忠贤不慌不忙:“陛下,您忘啦,这宫里还有好几万太监呢……”
“哦——你的意思是……”天启恍然大悟,突然一拍脑门,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玩,好玩,真好玩,忠贤呐,亏得你想得出来。不错,朕要重赏你….赏点什么好呢?”天启歪着头想了想:“这样吧,自王安贬斥后,东厂一直没人打理,你就先看着吧。”
魏忠贤闻言欣喜若狂,脸上也非常平静,急忙叩头谢恩。
魏忠贤的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众所周知,在明朝一提到东厂人们会是什么反应,这个设立于永乐年间的机构很快便发展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最神秘特务机构。
成化朝至正德朝期间的西厂还曾和东厂分庭抗礼,西厂裁撤后东厂便一厂独大,势力日益壮大,发展到爪牙遍九州的程度。这个由太监统领的庞大特务机构并不受三法司制约,也就是说东厂想抓谁杀谁,三法司无权过问,而且东厂还有自己专属监狱诏狱。掌握了东厂也就意味着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这一天魏忠贤已经盼了好久了。
“好,说说吧,这兵你打算怎么练?”天启的话将魏忠贤拉回了现实中。魏忠贤早已有了主意,他答道:“陛下,小奴都想好了,先从几万太监中挑选身强体壮者,然后发放衣甲军械,每日操练,最后审核裁去不合格的兵员,留下来的就可以组成一只虎狼之师呀,而且只听从陛下调遣随时待命,陛下您感觉如何?”
“不错,想得非常周到,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小奴领旨。”
魏忠贤办差效率很高,没过几天王体乾便交上了初选合格者名单,一共八千余人。魏忠贤看过后吩咐道:“人数就先定这么多吧,吩咐兵仗局尽快配齐军械,陛下也催得紧呢。”
王体乾:“小的这就去办。”
几天后皇宫中的各个开阔地带都出现了大队太监组成的“军队”操练,甚至连三大殿前面的广场上也满是操练的队伍。虽说都是去了势的太监,怎么折腾也未必能折腾出一点阳刚之气,但毕竟人多势众,加之王体乾督导甚严,纪律严明,也确实有那么点沙场秋点兵的感觉。魏忠贤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让涂文辅不知从哪儿找来几门古董级的火炮,摆到广场上捣腾半天总算是弄响了。接下来整个皇宫都能听到隆隆的炮声以及参差不齐,底气不足的呐喊声,这出闹剧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上演了。
坤宁宫。张皇后坐在梳妆台前,侍女小兰正在给他梳头。小兰边梳边赞道:“娘娘,您的头发真好呀,真是羡慕死人了。”张皇后盯着镜中毫无精神的自己,叹道:“再好又怎样,又没人看……”
小兰:“娘娘千万别这么说。”
“小兰,陛下有多久没来坤宁宫了?”张皇后问。
小兰想了想:“回娘娘话,差不多有俩月了。”张皇后自言自语:“哎,这日子过得怎么这么慢,本宫怎么感觉都有半年没见着陛下了。”
小兰劝道:“娘娘,这恐怕是您过于思念陛下,您放宽心吧,陛下一定会来看您的。”张皇后:“但愿吧……对了,陛下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吗?”
小兰说:“听涂公公说这阵子陛下好像在忙着操练什么武阉,具体也不清楚。”
“武阉?”张皇后一脸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