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万籁俱寂。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奔到王安府上,拼命拍门,王安好不容易刚刚入睡,突然被急促杂乱地拍门声惊醒,又惊又恼,正欲发作,转念一想白天崔文升献药的事不禁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感,急忙起身出见,那小太监是魏朝派来的,一进门差点瘫软在地,王安强按心中的不安,问道:“慢慢说,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魏公公差…差奴才来..来…报,皇上一宿没安睡,泄….泄了三四十次之多…..”
后面的话王安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最坏的结果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深深的恐惧使他拔腿就往外跑,他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到皇上身边,他知道在这多事之秋,大明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王安赶到皇上寝殿时,殿里已经挤满了太医、太监和宫女。由于是深夜时分,外朝的官员还不知道宫里的变故。泰昌躺在软榻上,一幅奄奄一息地样子,王安将陈玺扯到殿外,责问:“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白天时不是好好的吗?”
陈玺惶恐不已:“下官刚才查看了一番,皇上服用了大量通利之药大黄,白天时阳气旺盛,尚能支撑,等到晚上阴气上升,加之气息转凉,药效发作。来势凶猛,皇上抵御不住……”王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打断陈玺的话:“昨天,你不是说药方没有问题吗?”
陈玺哆嗦着解释:“这个药方……只是,只是….下官….”
“够了----”王安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救治,要是再出什么漏子,就要你脑袋!”
陈玺吓得连连称是,匆忙进殿继续抢救生命垂危的泰昌,殿外,王安唉声叹气,默然流泪……
大明门外。等待上早朝的官员们早早的到来,本想着今天皇上肯定能按时听政,谁想等了半天,大明门还是不见开启,有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李汝华走近方从哲:“阁老,今日莫非又要免朝不成?”方从哲叹道:“再等会儿吧,茂夫。”
说话间,宫门缓缓开启,王安没有出现,出来的是魏朝,他走到宫门前,清了下嗓子,高声宣布:“皇上有旨,今日免朝。”听到这话,百官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李汝华看了一眼方从哲,撇撇嘴,不说话。那边,周嘉谟小声对刘一燝说:“平日都是王安宣旨,今日怎么换做魏朝了?”刘一燝沉吟道:“莫非…莫非宫中….”他没有说下去,抬头看了眼高大庄严的大明门,若有所思。
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皇上病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朝廷哗然,东林党人第一时间将矛头指向崔文升,指责崔文升谋害皇上,要求严惩崔文升并揪出幕后主使,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泰昌病重,一连数日免朝,王安等人忧心重重。八月二十九日,这天泰昌精神有所好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事情,叫来王安,令王安拟旨:“宣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侍郎孙如游、刑部尚书黄克赞、左都御史张问达、给事中范济世、杨涟、御史顾慥等卿赴昭仁殿见驾。”
这份囊括了众多高级官员的名单令王安心里惶恐万分,在这个时候皇上一次性召见这么多官员究竟要宣布什么呢?王安越想越怕,不敢再往下想,匆忙出殿派人宣旨。
昭仁殿。名单上的官员都到齐了,跪了几排。御榻上的泰昌一脸倦容,无力地说:“朕生病的这段日子,辛苦诸位爱卿了。”方从哲叩头奏道:“臣子们日夜盼望皇上龙体康健,早日登殿理政,乃为社稷之福、苍生之幸。”泰昌自言自语道:“朕的病朕自个儿最清楚……”停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对众臣说:“挑个好日子,礼部、钦天监派人去一趟天寿山。”
礼部侍郎孙如游奏道:“皇上,礼部已经派人去了,先帝的寿宫已于前日竣工…”
泰昌提高音调:“朕问的是朕的寿宫。”
孙如游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听到这句话,众臣也不禁为之变色,个个惊恐不安,大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刘一燝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奏道:“皇上春秋鼎盛,初登大宝,文治武功尚未开创,怎么说这种话呢?”
其他大臣也纷纷劝泰昌以龙体为重,不要胡思乱想。泰昌却苦笑道:“你们不懂,你们不懂啊…….”
“礼部----”他并不是开玩笑,这句话使众臣心中一沉。
礼部侍郎孙如游叩头:“臣礼部侍郎孙如游听旨。”
泰昌虚弱地说:“朕的寿宫,爱卿用心料理吧。”
孙如游颤抖着领旨。
强烈地恐惧使众臣大气也不敢喘,殿中压抑的气氛使每个人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方从哲、李汝华等人更多的是恐惧和忧虑。而刘一燝、周嘉谟等东林党人则几乎是痛心疾首,这是他们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他们为了保住这位泰昌皇帝的储君地位,十九年来甚至更早,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无数的人被罚、被贬、被廷杖、被下狱,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无论多苦多难,他们都坚持了下来,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大明朝迈入泰昌时代。一个全新的时期,和怠政的万历截然不同的新时期,他们心中的“泰昌中兴”一点都不逊色于五十年前的“隆庆中兴”。
就在他们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却悲痛地看到奄奄一息的泰昌帝,此时距他登基尚不满一月,先皇万历帝和王皇后的梓宫还停放在宫中,未及下葬,泰昌帝却已经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了。此情此景怎不令东林党人痛断肝肠,黯然神伤呢?
从昭仁殿出来后,众臣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奔内阁而去,皇上病成这个样子,内阁得赶快做好万全准备,防备出现突发情况,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内阁签押房里人头攒动,各部院主事官员都到了,会议由首辅方从哲主持,此时皇上病重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了,所以会议没有绕弯子,直奔主题----------皇上病危,怎么办?
会议刚一开始,周嘉谟就跳出来,攻击崔文升献药是皇上病情恶化的主要原因。给事中杨涟大声疾呼:“杀崔文升以谢天下!”首辅方从哲缓缓地说:“崔文升献药一事,一直没有达成过一致意见,老夫记得最后是皇上召见崔文升,要求他献药,如果问罪于崔文升,岂不是连皇上也牵扯上了?似有不妥吧。”
方从哲的话赢得许多官员的附和。当然他的话也没错,确实是泰昌自己要求服药的,事后还要封赏崔文升,这事大家都知道。
刘一燝不甘心的补充道:“不管怎么说,崔文升进献的大黄确实与皇上严重的腹泻有关,这一点,太医也是有一致看法的。”
会议显然跑题了,原来是讨论如何挽救皇上,现在却变成该不该处罚崔文升,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
方从哲赶紧开口干涉:“崔文升的问题日后再决定是否处罚,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医治皇上的病?大家都有什么好办法,尽可道来。”会场里一阵沉默,没人说话,方从哲叹口气,正要说话,人群中闪出一人,奏道:“下官有祖传秘方配制的仙丹,包治百病,并有延年益寿的奇效,愿献于皇上治病。”
方从哲一看,是鸿胪寺丞李可灼,沉吟道:“仙丹…….”未及多说,给事中杨涟霍的站起身,厉声道:“李可灼当斩!诸位大人难道忘了唐太宗皇帝和本朝鲁荒王的教训吗?-----所谓‘仙丹’断不可献!”杨涟的话引起东林党官员们的共鸣,方从哲左右为难,他也知道唐太宗、鲁荒王痴迷丹药,最后毒发身亡的教训。可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保不齐李可灼真有神奇药方也难说,只是经历了崔文升一事后,方从哲更加谨慎小心了。最后他决定直接向皇上禀报,至于服用或不服用,那就是皇上自己的事了,大多数官员都同意方从哲的意见,东林党人心里很有意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暂时静观事态进展。
昭仁殿。不出所料,病急乱投医的泰昌一听说李可灼有仙丹进献,龙颜大悦,急令李可灼献来服用,旁边的王安见此情景,叩头切谏:“皇上三思啊,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将相都被所谓仙丹所误,皇上切不可冲动呀!”泰昌饱受病痛折磨,早已心力交瘁,听说有包治百病的仙丹,哪里还听得进去王安的劝谏。
他耐着性子说:“你们不必多说了,朕自有主意,宣李可灼献药。”
王安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夜,昭仁殿里灯火通明,泰昌服用了李可灼的仙丹后,感觉神清气爽,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换了个人似的。泰昌欣喜不已,不顾反对,又服用了一颗仙丹,之后不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惊扰到他。泰昌健康状况恶化,王安寸步不离的守在昭仁殿,不敢有丝毫闪失,前半夜他守了半天,困的熬不住了,就让魏朝守下半夜,自己找地方睡一会儿,谁知这一睡就睡过去了。
王安被魏朝摇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魏朝惊慌失措地:“干爹….皇上…他…他…”王安心知不妙,拔腿跑进昭仁殿,发现殿里太医、太监、侍女跪了一片,低低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大殿中。
王安眼前一黑,晃了晃,整个人都歪了过去,幸好及时被魏朝扶住,王安痛叫一声:“皇上,奴才来迟了,来迟了。”
此时是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一,距离泰昌帝八月初一日登基,整整一个月,帝国在一月之间迎来了又一场国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