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张长条桌,临近门口的地方,姚子君垂头丧气地站着,韩山寺站在他面前呼呼喘着粗气:“你当真将田守业放了?!”周鹏等人则低头坐着,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见韩山寺气得脸色铁青,几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门外廊下则站着三四十名尉官,皆身着皂色短靠脚蹬薄底快靴,神情严肃静候调令。
姚子君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韩山寺气道:“荒唐!他那是失心疯,你也患了失心疯不成?!”
吴忠磊在旁紧张地看着韩山寺,生怕对方会暴起伤人,他向姚子君丢了个脸色:“你说说为啥将守业和宋旸放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姚子君道:“宋旸发飙之时我也在现场,他通过声音当场指认其中一名黑衣人为杀害其妻儿的凶手,其言凿凿真情意切,不似作伪。他对锦衣卫有天然敌意,即便进入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也不愿吐露实情。”
梁沐童打了个哈欠:“这么说小田认为宋旸一旦再次入诏狱,便再无翻案可能。所以才带着宋旸逃走,他可曾告诉你他会如何让宋旸说出真相?”
姚子君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随即他补充道:“但我相信守业一定会有办法。”
“哈!”梁沐童嘲弄地一笑:“若宋旸坚持不肯吐露实情,难道两人还要浪迹天涯不成?”
姚子君咬紧了嘴唇没有反驳,吴忠磊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虽与守业相处时间不长,但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相信他不是奸邪之人。但放任二人流浪在外,有不明身份之人环伺,他们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证,若是出了闪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你还是尽快将他们找回,北司中刑名高手众多,只要宋旸说出真相,北司势必还以真相。如何?”这句话也是问韩山寺的,后者闻言吐了口粗气点了点头,他坐回椅中在桌前重重敲了敲:“再来说另一件事。”
柳菲菲将面前的厚厚材料拢在一起,清了清嗓子:“昨夜瓦剌国师乌力罕与兵部侍郎在广福酒楼饮宴,结束时已是戌时,乌力罕在回会同馆的途中,在咸宜坊坊门附近遇伏,其中瓦剌护卫六死七伤,乌力罕本人也身受重伤,目前仍未苏醒。据乌力罕的侍卫长巴图回忆,偷袭者大概有八人左右,双方交手期间发生爆炸,”她从脚下拿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打开露出黑黝黝的碎片:“偷袭者中有四人死在爆炸中,其余人等趁乱逃走。”
“这是我们在爆炸现场收集到的爆炸碎片,”她示意众人围拢过来,梁沐童捡起一片凑近细瞧:“看手艺好像是锦衣卫常用的霹雳弹。”
韩山寺皱紧了眉头,他反复做着确认:“不用好像,这正是北司的制式装备。”
柳菲菲已找军器局的老师傅检验过,所以抛出的结论也更加笃定:“没错,锦衣卫属于近卫,与边军及水军各部职责不同,所以在选材、制作流程、锻造工艺以及火药配比等方面不尽相同。”她看着周围一张张逐渐耷拉下来的脸:“现在有两种可能:一、锦衣卫中有人与偷袭者狼狈为奸,提供便利。二、偷袭者便是锦衣卫!”
哄一声会议桌上乱哄哄地响作一片,在座的都是心思机敏之人,本已想到此节,只是仍旧很难接受。尤其是韩山寺这种人——柳菲菲偷眼看向韩山寺,果然后者脸色阴郁,胸前剧烈起伏,双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将蒲扇般的手掌猛地拍向桌子,铛地一声巨响过后,屋内安静了下来,韩山寺的声音听起来像火山爆发似的:“瓦剌国师在我大明京都遇刺,值此敏感时刻,若是处理不慎便会引发局势动荡,所以必须尽快抓到凶手。再者这件事既然牵扯到锦衣卫的名誉,那更需从快从严将这些害群之马肃清出队伍!”他顿了顿,门口处夏千言手提一个陶瓷茶缸走了进来,悄悄坐到临近门口的条凳上,随意道:“你们继续。”
韩山寺调整着呼吸,慢慢恢复了平静:“下面我们分配一下任务:老吴,乌力罕国师生死未卜,会同馆的安全我交给你了,门前派兵戒严,现在瓦剌人杯弓蛇影,尽量不要刺激他们,馆内只塞进我们的暗桩收风即可。”
吴忠磊点点头:“使得。”
“阿童,”韩山寺转向梁沐童:“宋旸作为杀人嫌犯,至今仍逃脱在外,你带着子君周鹏将人给我找回来。”梁沐童一改往日的惫懒,抱拳称喏。
“菲菲,一事不烦二主,南司的情报官由你负责,所有情报汇总、研判均由你独立向我输出,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明白吗?”南北二司的关系比较微妙,在重大案子上,拥有强大情报、医疗及武器资源的南司会向前线作战的北司提供帮助,但同时也会监控一线执法人员是否存在违法、舞弊、渎职等情况,相当于锦衣卫中的风宪官。
柳菲菲起身领命:“下官尽力而为!”
众人见过老爷子,纷纷领着人去了。韩山寺仍是呆坐着,眼中晦明晦暗,夏千言端着茶缸走到韩山寺面前,韩山寺醒觉过来忙起身将夏千言让到主位,夏千言摆摆手捡下垂首坐了,韩山寺取过水壶给夏千言满上热水,随后垂手侍立在一旁。夏千言吸溜了一口茶水:“乌力罕的案子你怎么看?”
韩山寺道:“有用的线索不多,但内部人插手的嫌疑非常大。”
夏千言笑道:“你说的倒是谨慎,”他干枯的手掌轻轻磨砂着茶缸外缘:“这京城好多年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情了,按照预案四九城城门落锁,各衙门接下来倾巢而出大锁全城,但时限只有三天。北京城百余万人口吃喝拉撒一旦封城日久势必会出现问题,因此会逐步放开管控,到那时搜捕到凶手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