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周斯为却在严府上,严世藩身着常服坐在花厅中,肥胖的身体在太师椅中随着乐声有节奏地晃动着,双目淫邪地盯着歌女曼妙的身姿。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中年人,身着皂衣脚蹬虎头靴,怀抱长剑目不斜视。两人原本都是江湖中人,自投效严府后本名隐去不用。只以赵大、赵二称呼。周斯为坐在下首,神情似有不属。严世藩留意到对方的神态,喉间咳了一声,身旁侍立的婢女忙凑嘴上来,严世藩一口浓痰吐在婢女口中,端起茶水漱了漱口才道:“咱们哥们好容易放肆轻松一番,你摆个臭脸给谁看呢?”
周斯为一愣,忙抱拳道:“是老弟的过错。”
严世藩眯起眼:“老周,想什么呢?”
周斯为一愣,正在斟酌措辞间严世藩却已露出了然的表情:“还在为刑部拘捕范长兴的事担心?”范长兴是山西晋商八大家之首,靠盐铁生意发的家,但刑部拘捕他的罪名却是私售军械,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严世藩知道周斯为与八大家过从甚密,是以有此一问。
周斯为连忙撇清:“范长兴是否里通外国还有待刑部依据侦缉,若是查实自当法办,若是有人存心诬告,刑部明察秋毫,也自会还范会长以公道。”
严世藩道:“老周,你话里有话啊,莫非你怀疑是我授意指使不成?”不等周斯为有所反应,便叫起了撞天屈:“我等与八大家素来便有贸易往来,那是生意场上相扶相帮的伙伴好友,虽然最近合作有些不愉快,但严家与八大家多年的交情,我又岂能做那下作之事?”
周斯为抱拳道:“那是我多心了。”表情却一点没有信服的意思。
严世藩话锋一转:“倒是你——自你出仕八大家便处处托衬,王从古更是要衣钵相传,相信不久之后朝堂之上山西官员便要为你马首是瞻,”他说到这语气转厉:“但你要明白屁股该往哪儿歪。我爹是你的座师,若不是他老人家在你藉藉无名之时慧眼识珠,哪有你金榜题名之日,孰轻孰重相信周侍郎掂量得清。”
周斯为从椅中站起:“严阁老悉心栽培,下官铭记于心,但不敢忘!”
“那周侍郎定是自己人了,”严世藩冷笑道:“昨晚宋旸去你府上为何你却不说呢?”
周斯为猛地抬头,失声道:“什么?”迎头正撞见对方审视的双目,严世藩的身后两人则是一脸机警地看着他,防止他暴起伤人。周斯为不知道严世藩知道了多少,心下百转千回终是不敢冒险:“小阁老容禀,下官此来正是因为此事。”
严世藩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周斯为咬咬牙:“昨晚宋旸找我仍是为了状告小阁老一事,坊间传闻小阁老被陛下贬斥雷州却中途折返回江西分宜老家逍遥快活,坊间愚民传过便忘,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了。宋旸此番找我却说已找到确凿证据......”他偷眼瞧着严世藩,却见严世藩仍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得道:“他已拿到分宜知县的亲笔状纸,其中详述小阁老在分宜的种种作为,包括...包括制拟王者,阴伺非常,多聚亡命等。”
严世藩的脸色像被抽干了鲜血一瞬间变得煞白,肥胖的身子从椅中跳起:“宋旸现在何处?!”
周斯为被严世藩吓了一跳,想了想方道:“约莫正在家中。”
严世藩定了定神:“把人给我抓回来,不要声张。我爹和皇帝入关修炼,十五日后便会出关,一定要抢在这之前将事情办妥。”周斯为接触到对方阴鸷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正要离去严世藩却叫住他,他盯着周斯为的眼睛:“老周,平常表再多衷心都没用,若是你能将宋旸这事办妥,我便信你是自己人。”
周斯为施礼退下神情不属地向外走去,赵二跟着送了出来。周斯为调整着情绪,面对冷着脸的赵二道:“培达那孩子学业不错,国子监里的武学生中他算佼佼者,来年金榜题名不成问题,若是有心便来我兵部任事吧。”赵二的表情出现了松动,脸上的线条也缓和下来:“有劳周大人了。”
周斯为走入轿中,官轿走出不远,他忽然捂着自己的嘴巴喉间发出一阵阵干呕声,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呕吐物自指缝间流下。官轿刚在府门口落下,府上的管家周全福连忙奔出来迎道:“老爷,锦衣卫在府上等您呢。”周斯为皱起眉头:“他们来做什么?”
客厅中,韩山寺、姚子君与柳菲菲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周斯为步履匆匆地从院外走来,三人起身抱拳行礼,韩山寺道:“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斯为回礼:“韩千户,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他走到主位上坐定,挥手唤过下人给众人换了新茶。韩山寺道:“周大人,有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他顿了顿,开门见山道:“宋旸杀了他的妻子和幼儿,目前在潜逃中。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什么!”周斯为霍地站起:“这怎么可能,宋兄与嫂子伉俪情深,对孩子更是疼爱有加,怎么可能下此毒手!”在此期间韩山寺一直留心着周斯为的表情,见其情绪激动不似作伪:“昨晚他在你府上喝的酒?”
周斯为一愣:“怎么,有问题吗?”
韩山寺直视着对方的目光:“昨晚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周斯为迟疑道:“必须要说吗?”
韩山寺冷下脸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
周斯为想了想:“那好吧。知道宋旸近日来在朝上屡次因弹劾严阁老被施以庭杖吗?宋兄为人端方但是却颇为固执,前晚他心情郁结便来我府上饮酒,我便劝他知难而退免得惹祸上身,饮得多了见天色已晚便宿在我府上,第二天天亮我便让马夫将他送了回去。”说罢不忘叮嘱韩山寺道:“朝堂私隐不足为外人道,还请韩千户代为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