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马能快过李非梦的神行术,三位抢劫杀人的草原汉子很快被绑到了牧民前,被释放的牧民纷纷围过来,等待李非梦和白无双的裁决。
李非梦问那个养鹰的汉子:“人家给你羊奶、羊肉吃,你为什么要来抢劫他们?”
养鹰人答道:“身体应当有首脑,衣服应当有领子,这才好。
这群人,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上下,一律平等,是容易制服的一群人。他们有十多人,却被我们兄弟三人轻易就制服了,这就是这群没有首脑的人最终下场。
他们如此无组织,即使我不抢他们,迟早也会被别人抢光、杀光。
正因为我和他们熟识,所以才想救他们,在我手里,至少他们不会全被杀死,而遇到别的人,他们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白无双指着那个伏在丈夫的尺体上哭泣的女人,怒问:“你是不是看上了人家的老婆和羊群,所以就生了抢劫的心思,还把自己说成救世主?”
养鹰人面红耳赤,别过头一言不发。
白无双恨恨地道:“无耻的盗贼,总是以‘为别人好’为掩饰,谋划自己的利益。这种人就是天下间最大的贼,只要无利可图,他们就没了‘处庙堂之高而忧其民’的动力,只有自己才会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何需他人来为自己做主?
杀人偿命,此人该杀。”
李非梦道:“这人该不该杀,我们也不要为苦主做主,让被他杀害的牧民亲属来决定好了。我再问你,你为何要抢别人的老婆,你为什么不去娶一个没嫁人姑娘?”
众人好奇地竖起耳朵听那人怎么答。
养鹰人道:“我家一共兄弟五人,大哥二哥是父亲生前生的,三哥四哥和我是父亲死后才生的,大哥二哥认为我们兄弟三个不是父亲的儿子,只愿意和我两个哥哥平分父亲的财产,不愿意分给我,我只有一批马,便一人四处流浪。
我没有吃的,见到那鹰捉兔子,便拔了马尾巴的毛做成网,抓住了那只鹰。
虽然鹰能为我捉野鸭,但野鸭一年只飞过来几个月,过了那几个月,我便饥一顿饱一顿,连自己都只能勉强活着,谁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呢?我不去抢,怎么能够有老婆?“
李非梦摸着下巴道:“你这人倒是挺有心了,我见过一群打家劫舍的汉子,自己朝不保夕,便不敢找老婆。
却不知时间不等人,等到赚够了钱,安定下来了,才去找老婆,男女都都老了。
年老的男女去娶年轻的,那年轻的只惦记着对方的财产,天天盼望着他早点死。
这样的人生,只有利益却没有真心的关爱,岂非是一生都在他人算计中,选择这样的人生,到底为何辛苦为何忙?
若说是生计所迫,只怕有推托之嫌。但凡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遇见形形色色的男女,这个不顺意,那个不如别人,生了孩子又怕他平庸。
我觉得呢,正是男女身体不同,才能结婚生子,男男、女女却相互排斥,想法不同的冤家,最是永生难忘,岂非正好做一对?各自不同,教出来儿女才能一代胜过一代。
那什么红颜知己,固然温柔和顺,听话的孩子虽然省心,却不过是甜蜜的毒药,自甘堕入英雄冢,认敌为友,才是永恒的轮回的忠实信徒。”
那个被杀死了丈夫的女子忽然走到养鹰人面前,问道:“我丈夫被你杀了,按理我应该杀了你。
可是我没了男人,一个人无法在这草原上活下去,我已经怀了孩子,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保护我,你愿意做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吗?”
女子的话令人很吃惊,汉人完全无法想象,女人会甘愿嫁给那个杀死自己丈夫的男人,但是在草原,最苦的不是流浪的单身汉,而是没了依靠的女人。
女人和牲畜都是草原人争夺的财产,比男人更加难以生存,与其被动地被人不断抢来抢去,或者哪一天饿死冷死在草原上,不如挑一个对自己有强烈欲望的。
这个养鹰人虽然一无所有,但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而且年轻力壮,更重要的是他敢于冒着死亡的危险来抢自己,即便因此杀了自己的丈夫,但人已经死了,即便自己杀了这个养鹰人,自己的男人也不回重新活过来。
而自己和未出生的孩子还要继续活下去,女人的脑回路十分奇特,其复杂程度常常超出男人的理解范围。
至此,李非梦与白无双的介入似乎毫无意义,草原还是以它顽固的意志继续着千百年来无休止的轮回。
李非梦问白无双:“如果我们离开了,这兄弟三人和这些牧民能不能和平相处?”
白无双摇摇头道道:“不可能的,他们双方的观念完全相反的,我们离开后,这群牧人一定会成为这兄弟三人的奴隶。
那养鹰人说得没错,在草原这个乱世中,这群牧人,‘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上下,一律平等,是容易制服的一群人’,如果这兄弟三人和他们一样平等相处,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那些分尊卑等级的群体杀死或抓去做奴隶,这个养鹰人非常懂得草原的生存之道,一定会团结他的兄弟,统治这些牧羊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非梦不甘地问道:“我们就没有办法改变着一切吗?”
白无双道:“如果公子一定要拯救他们,可以收复他们,马上取天下靠的就是统一号令,没有尊卑等级是不行的;但逆取而顺守的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政令统一,便是逆取;不分尊卑等级,激扬个性,是为顺守。对敌则逆取,对民则顺守,两者并行而不悖,非大智大勇大公者不能成事。”
李非梦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道理?”
白无双笑道:“我是盗贼啊,不读史书,怎么知道哪里有贵人的墓可盗?不琢磨人们的话语,怎么知道谁家藏有富余之财?”
李非梦道:“你再给我讲讲那逆取顺守的道理?”
白无双道:“这逆取而顺守,是汉朝初年,陆贾对汉朝开国皇帝刘邦说的话,刘邦不爱读书,陆贾总是在他面前引经据典,刘邦便骂陆贾说:‘我靠的是马上得的天下,怎么能去读你那无用的诗书?’
陆贾说:‘你能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你看看秦始皇,他靠商君五术得了天下,却没有在统一天下之后把商君五术反过来用,所以被你夺了他的江山。
如果你还继续用统一政令、视天下人为自己奴仆这一套来管理天下,你的江山也不会长久。’
刘邦听了很受震动,就请陆贾写了一本《新语》,分析秦朝之所以失天下,自己之所以得天下的原因。
陆贾的《新语》一共十二章,揉合了道家和儒家治国的思想,以无为激发民智为道基,以尊卑等级为卫道的法术,这便是逆取而顺守的真意。
汉朝初年以老子治国,这是大家的共识,此时北方邻国凶奴,是无敌的存在,东起大海,西至天山以西,无人能敌,国土比汉朝还大,刘邦也曾败于凶奴之手。
刘邦以逆取顺守之术治国,经文景两代而至大成,汉朝百姓富庶无比,朝野亲如一家,汉武帝随便挑了个奴隶的后代,名叫卫青的领军北伐,没几年便将凶奴灭了国,所谓上下同欲者天下皆兵,亦不过如此。
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后世舍本求末,只知壹民之利,不知亲民为本,是以反复治而乱,乱而治,永无休止。
宋朝那些人,从赵太祖开始,良心就是黑的。说什么与士大夫共天下,半部论语治国,让一小部分文人垄断每个人思考的权利。
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
他们就要求人人做君子,做君子就要多花钱,偷偷摸摸图谋自己的私利,不费钱的事无利可图,自然不是君子所为。
高学费、高消费、高利贷,凡是不贵的东西都要禁止。
例如那些读书人,经史诗书,买一本也费不了多少钱,有书就能学习,偏偏有人觉得这样读书太便宜,不逛青楼,不泡名妓就算不得才子。
以儒学为唯一官学,划定思考言论规范,这便是壹民之术。
又比如那个名臣范仲淹,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德完人,每当天灾人祸,就热心盖些没用的寺庙房屋,让百姓用劳动换取活命的钱粮,这不就是疲民、辱民之术吗?若真心为民,组织生产给钱给土地就可以,何必服劳役换口粮,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便是生怕百姓动脑子,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有把水搅混了,才好趁乱取利,而被骗了的百姓还开心地为他们数钱。
再如那伟大变法家王安石的青苗法,不过就是一个国营高利贷,在食利者看来,白吃白拿天经地义,但又不愿让人发现,为了掩饰自己的吃相,先是禁了民间私钱,再把牙人、大理寺拉进来,狼狈为奸,一手萝卜,一手大棒,你没钱吃饭,饿死事小,犯了我的规矩事大,就要让人求告无门,才好任它鱼肉。
这就是贫民弱民之术。
以此五术害民,宋朝还妄想一统江山,靖康天变仍不思悔改,华夏道统失传久矣。
这些真正的盗贼,还污名追捕我们,我却不屑与之为伍。
我们虽也盗窃,却只盗窃权贵多余的财富,救济那些穷困潦倒的人。
我们损有余以补不足,而他们损不足以奉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