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唐佐受戮汴京城~关师古败寇抹邦山】
话说秦桧与左仆射吕颐浩不合,吕颐浩既引朱胜非还朝,复自内批令日赴都堂议事,位在知枢密院事上,欲以逼秦桧。正当王伦出使金国扣押五年归来,殿中侍御史黄龟年弹劾秦桧专主和议,阻止国家恢复远图,且植党专权,渐不可长。秦桧即上章辞位,高宗未许。前一日,吕颐浩与参知政事权邦彦留身帝前,复言秦桧之短。
高宗乃召兵部侍郎兼直学士院綦崈礼字叔厚,入对,出秦桧所献二策,大略欲以河北人还金国,中原人还伪齐刘豫,如斯而已。
高宗赵构对綦崈礼说道:“秦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是北人,要归何处?秦桧还说‘臣为相数日,可以使耸动天下’,至今无闻。”綦崈礼请御笔付院。高宗即索纸笔书付綦崈礼。綦崈礼退,于路上草诏,未至直学士院,而麻制已成。
次日,诏书责秦桧道:“自诡得权而举事,当耸动于四方;逮兹居位以陈谋,首建明于二策。罔烛厥理,殊乘素期,念方委听之专,更责寅恭之效。而乃凭恃其党,排摈所憎。岂实汝心,殆为众误。顾窃弄于威柄,虑或长于奸朋。”罢免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秦桧,为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高宗乃谕朝廷再不复用秦桧,张榜朝堂,秦桧入相一年而罢。
随后不几日,言官又上书论道:“陛下愤中国之未振,付秦桧以内修之事。而秦桧不知治体,信任非人,不以宽大之政辅陛下仁厚之德,乃以苛刻为务,事图减削,过为裁抑,人心大摇,怨讟在路。又引用程瑀等,布列要路,党与既植,同门者互相借誉,异己者力肆排摈。秦桧为宰相,兼此二罪,尚何俟而不遣之乎?”高宗令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秦桧落职。
秦桧罢后,右相空缺,复令观文殿学士、左宣奉大夫、提举醴泉观兼侍读朱胜非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话分两头。金国皇帝吴乞买去往燕山,都元帅粘罕、右副元帅宗辅、右监军希尹、左都监兀术都来拜见。留右都监耶律余睹守大同府,左监军挞懒守祁州。余睹久不迁官,心怀不满,遂与燕京统军萧高六谋反,尽约燕、云之郡守、契丹、汉儿,令悉诛女真之在官在军者。天德知军、云内节度使耶律奴哥假意许之,遣其妻告发。完颜希尹微闻其事而未信,偶猎居庸关上,遇驰书者,觉而获之。粘罕杀萧高六全族,蔚州节度使萧特谋自杀。粘罕命希尹诛余睹于大同。余睹微有察觉,父子以游猎为名,奔夏国。
夏人问余睹道:“汝来有兵多少?”
余睹回道:“有兵马二三百。”夏人嫌他兵少,拒不收纳。
余睹父子乃奔达勒达。达勒达先受完颜希尹之命,其首领佯作出迎,让他父子饮食帐中,以兵围之。达勒达人善射,箭法精绝,不挂甲胄,余睹出敌不胜,父子皆被射杀。首级被送往金国。
南京留守郭药师、河东南路步军都总管萧某皆因此事下狱,既而获免。粘罕以郭药师家富于财,谓其可以动众,悉夺而囚之。
粘罕妾室萧氏,本是天祚帝之元妃,希尹杀之,对粘罕说道:“彼与兄实为仇雠,忍死事兄,等待时机也。今事既不成,它日帷间,寸刃不测,可以害兄矣。希尹以爱兄故擅杀之。”粘罕泣谢。于是粘罕令诸路尽杀契丹。金主吴乞买闻余睹反叛,未至燕而归。大赦国内。
杜充自从被兀术招降送往云中,粘罕因其对南朝不忠,久不为礼,后来让他做了相州知州,当时余睹叛金,杜充之孙从宋逃归,杜充不告官而擅自收留,彰德军节度副使高景山乃杜充之副,受杜充欺压甚久,诬告杜充暗通江南。粘罕遂罢杜充相州知州,收下元帅府大狱,严刑拷掠。
粘罕问杜充道:“汝欲反大金国,归江南么?”
杜充回道:“即便元帅敢归江南,监军敢归江南,只有杜充不敢归也。”粘罕哂之,诸帅相顾而笑。逾年乃释。
却说南京留守知府凌唐佐当初降于伪齐,刘豫把应天府降为归德府,以凌唐佐知归德府。有尚书郎李亘,字可大,兖州乾封县人,建炎末避地不及,刘豫使他守大名府。时通问副使宋汝为字师禹,徐州丰县人,刘豫命他同知曹州。三人素相厚,宋汝为知刘豫无改悔意,与凌唐佐等疏其虚实,遣人持蜡书告于朝廷。凌唐佐、李亘募得刘全、宋万二卒,与僧人惠钦,宋汝为募民王现、邵邦光,皆十余次往返朝廷。
尚书左仆射吕颐浩路过常州,召凌唐佐从孙凌宪,授保义郎、閤门祗候,使凌宪持腊书至应天府。凌宪至应天,把密信交与凌唐佐,凌唐佐妻田氏,让他与门客张约在家同食,凌宪疑而不出。
田氏笑道:“自家人,不必惊慌,无碍也。”凌宪只得与张约一同吃饭。
而张约乃阴邪小人,得知凌宪是凌唐佐从孙,且从江南来,知有蹊跷,半夜趁人熟睡,盗出密信,快马走去汴京,求见刘豫。明日到新宋门外,看见大皇子刘麟带兵出城,急忙上前伏地告状,将事一五一十说了,又取出密信。
刘麟皱眉,领着张约去大内见刘豫,张约见刘豫自是复述一遍。
刘豫见密信上有吕颐浩之印,且尽是通谋之语,知凌唐佐图谋不轨,重赏张约,遣大将穆楷,提甲士百余骑,往应天府捕凌唐佐。
凌唐佐早起,寻不见吕颐浩手书,惊慌失措,问其夫人田氏道:“昨日屋内可有外人来过?”
田氏道:“并无他人,只是我让宪孙与张约同食。”
凌唐佐听了,指着田氏,跺脚怒道:“你这妇人,坏了大事,张约无才无德,自从投我门下,我不重用他,必然怀恨在心,本想着找个由头赶他出去,此番必然尽知我与江南事,趁夜盗书去首告了。”
田氏听了,瘫坐在地,大哭道:“老爷,如何是好?”
凌唐佐道:“看此时辰,刘豫遣人将至。我六十岁,为老朽已,死不足惜!只是凌宪年幼,不能被刘豫所擒,你去叫他前来,我有话与他说。”
田氏起身抹了泪,找来凌宪。
凌唐佐对凌宪道:“腊书事已泄露,汝骑快马从东门出城,往江南告知。”遂让人备马,凌宪洒泪辞别,上马而走。
凌宪刚去,穆楷率兵从西门入城,直到州廨。
凌唐佐出迎,笑道:“穆将军此来何为?”
穆楷道:“凌公心知肚明,汝门客张约见在汴京,有事须要凌公前往照对。”不由分说,挥手之间,甲士上前,将凌唐佐并家属,尽数械解汴京。
刘豫见了凌唐佐大骂道:“金国对你不薄,为何把军事报之南朝,意欲里应外合,侵夺应天府么?”
凌唐佐责以大义道:“应天府本属我宋国,何说侵夺?汝刘豫若有悔改之心,我当转告朝廷,宽恕罪孽,与我同归。朝廷有何亏负你,你竟与贼人狼狈为奸!”
刘豫大怒,令将凌唐佐吊于宫门下数日,依旧不屈。
刘豫下令道:“凌唐佐结连江南谋反,斩首号令。其家属当从坐,贷死,各决脊杖二十,送颍昌府拘管。”
遂斩凌唐佐于市,田氏及婢妾五人,各遭重决。凌唐佐有二子,长子已卒,次子方九岁,两杖而毙。
刘全、宋万、惠钦为逻者所得,事泄,李亘也被诛杀。朝廷为李亘立祠,名愍忠。此为绍兴二年十月事。
又说宋国,范汝为余党范忠掠龙泉县,高宗下诏:“闽盗范忠窃发,令神武前军左部统领申世景、御前忠锐第六将单德忠以所部二千速捕之,毋致滋长;如不即捕获扑灭,其帅守监司及应捕盗官,并重置宪典。”既而处州复告急,乃命忠锐第一将张守忠为精兵二千会之,权听守臣宋伯友节制,贼遂平。申世景以劳自武功大夫加荣州刺史。岳飞遣统领徐庆、王贵讨擒萍乡贼高聚。朝廷以胡舜陟为庐、寿等州镇抚使。
是时,杨太据洞庭,有众数万,又有周伦、杨钦、夏诚、刘衡之徒,大造车船,方浮游湖上,夸逞神速,其舟船名为望三州、各州载、五楼、九楼、大德山、小德山、大海鳅头、小海鳅头,多至数百。
车船者,置人于前后,踏车进退,每舟载兵千余人。又设拍竿,长十余丈,上置巨石,下作辘轳,遇官军船近,即倒拍竿击碎,官军以此辄败。义军车船如陆战之阵兵,海鳅如陆战之轻兵。周伦、杨钦虽各有寨,而专倚舟以为强,夏诚、刘衡虽各有舟,而专倚寨以为固,此其所恃也。韩世忠之在湖南,遣使臣朱实往招杨太,杨太不听命。
至是,程昌寓上奏朝廷,赵构下诏,令湖北安抚使刘洪道、鼎州知州程昌寓、荆南镇抚使解潜,并力招捕湖寇杨太。程昌寓遣统制石世达及杜湛、王渥,讨杨钦等水贼,杀三千余人。
观文殿学士、湖广宣抚使兼潭州知州李纲,与刘洪道、程昌寓、解潜四人,约日会兵,收捕湖寇杨幺。马友之将步谅,有兵二万,掠潭州衡山县,停留吴集市。李纲留统制官韩京屯衡州茶陵县以扼贼,而亲统大军自白沙潜涉江,步谅不虞其至,仓惶出降。至是以闻朝廷,下诏李纲精加拣汰,得七千余人。隶诸军。
李纲入潭州,械右朝奉郎、醴陵知县张觌属吏,权摄官以渐易置,赃吏稍戢。李纲延见长老,问民疾苦,皆以盗贼、科率为言,乃檄州县,非使司命而擅科率者,以军法从事;应日前科须之物,并以正赋准折。又遣统制官郝晸降溃将王进于湘乡,吴锡擒王俊于邵州。自是湖南境内溃兵为盗者悉平,惟湖寇杨太据洞庭,文榜指斥,言词不逊。李纲命统领官李建、马准、吴锡分屯湘阴、益阳县、桥口镇以备之。
湖南无水军,李纲乃拘集沿江鱼户,得三千人,屯潭州,言于朝,乞合兵讨荡。朝廷下诏,令湖北安抚使刘洪道、鼎州知州程昌寓、荆南镇抚使解潜,遣兵会之,权听李纲节制。
李纲见荆、湖、江、湘之间,流民溃卒群聚为盗贼者,悉数平定,上书朝廷道:“荆湖、国之上流,其地数千里,诸葛亮谓之用武之国。今朝廷保有东南,控驭西北。加鼎、澧、岳、鄂数州如荆南一带,皆当屯宿重兵,倚为形势,使四川之号令可通,而襄、汉之声援可接,乃有恢复中原之渐。”议未及行,而谏官徐俯、刘斐弹劾李纲,罢李纲为提举西京崇福宫。
又说陕西秦凤路,自从正月关师古打败白常,乌延蒲辖奴退走后,师古进围巩州。伪齐泾原都总管张中彦与秦凤将李彦琪会兵攻之,不分胜负。关师古因军中缺粮,退回熙州,已近一年。
刘豫令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张中孚,与其弟张中彦并李彦琪合兵,掠取熙州,行军至狄道县东南三十里抹邦山。
李彦琪谏道:“此处地势险峻,恐有伏兵。”
张中孚笑道:“秦凤之地,我皆熟知,更说关师古有勇无谋,安能有为?”
张中彦也说道:“李将军且放心,从抹邦山过去,走上十里,便是南关堡,南关堡之后畅通无阻,可直抵临洮城下,关师古不知我军猝至,岂不出降?”言罢,张家兄弟坐在马上大笑,李彦琪沉吟不语。
三将引军正行,忽然一声号炮声响,震动山谷,犹如天崩地塌。张氏兄弟大惊失色,举头仰望,只见山上竖起百十面“宋”字旗,熙州伏兵尽起,呐喊鼓噪,伏弩、强弓、滚木、擂石,乱射乱打下来。
张中孚叫道:“悔不听李将军之言,中了埋伏,杀出重围。”率领人马,后军做前军,欲杀出山口。
三将刚至平地,见敌军未追,舒了一口气。猛然间一彪人马杀出,截住去路,为首一将面红须长、金刀大马,口中大喝道:“反贼哪里去?留下脑袋!”
张中孚等人看去,正是关师古,引军万余杀来。张中孚麾下宋安、宋歆兄弟,各使大斧来迎,关师古把刀一抖,亲来战他二将,错镫一刀,砍中宋安脖颈,头随刀飞,血喷如涌。宋歆大骇,举斧来劈关师古,关师古刀杆拨开斧,拦腰一刀,把宋歆胸腹砍透,衣甲皆裂,宋歆上半身栽落雪地,腰下双腿仍坐于马上,落荒走去。
张中彦见了,手抖音颤,说道:“关师古果然勇猛,兄长如何是好?”
话未了,伪齐军后,宋将刘戬率兵杀来,齐军腹背受敌,惊慌失措。
张中孚举枪大叫道:“三军将士,随我冲杀。”乃一马当先,引大军直冲关师古。关师古亦指挥兵马迎上混战。
张中孚与关师古大战一场,抵敌不住,刺斜里败走,杀出大路,折兵数千,与张中彦、李彦琪,败走渭源堡途中,又被关师古大将李进、戴钺,截杀一场,张中孚狼狈窜回巩州。
张中孚兵败熙州,便向齐帝刘豫举荐泾原路兵马都监庞迪权知怀德军,兼沿边安抚使,刘豫降旨准允。庞迪,字仲由,延安人。少倜傥,喜读兵书,习骑射,学推步孤虚之术,无所效用。后来应募从军,隶泾原路第三副将,破盗贼有功,授保义郎;又以百余骑破西夏千人于山谷间,擢为正将。
此时怀德军尚在羌人手中,庞迪率五千军出其不意攻取。夏国主李乾顺听闻大怒,遣大将移讹合军五万,自葫芦河顺流而下,来夺怀德城。庞迪笑道:“昔日诸葛亮以空城计吓退司马懿,吾今日亦可用。”下令大开四门,以待夏人。移讹勇而无谋,虽列阵城下,见城门大开,只有庞迪在城头向其招手,心中疑惑不定。庞迪见夏兵不敢入城,命人擂鼓,移讹以为有伏兵,指挥兵马仓惶而退。庞迪因以数千骑分门突出,遂破羌兵,斩首五百级,获军资羊马甚众,亲写奏札报之刘豫。刘豫大喜,再令庞迪攻打熙州。庞迪点起军马,直往熙州路上来。
过数日,关师古正在熙州州廨,与刘戬对弈。探马飞报:“刘豫不忿兵败抹邦山,又使大将庞迪率精壮军兵五千,杀到熙州境内,已到白石山驻军。”
关师古傲气冲霄,捻须大笑道:“庞迪此人,我略有耳闻,纸上谈兵之辈,比赵括何如?”
刘戬道:“刘豫能使其人为将守边,想来不至于无能,何不遣人探其虚实,再做区处?”
关师古道:“不必麻烦。”乃唤门口小校道:“传令李进、戴钺二将,叫他二人点起本部,去白石山击走庞迪,或可擒来,当立大功。”小校便去传令。
当时十二月,天寒大雪,李进、戴钺至白石山,见齐军散漫,轻敌之心尽露,飞也似赶杀过去,齐军四散,李进二人只顾逐去,未行二里,马失前蹄,尽落陷坑中,齐军一发围上,将挠钩套索,将李进、戴钺拽出,押到军前。余兵尽散,逃回狄道。
庞迪策马上前,哈哈大笑:“我乃齐国安抚使庞迪,你这两个蠢将,不知骄兵必败,关师古在哪里?”
李进骂道:“关将军不屑与你这无名之辈厮杀,自然在临洮烤火吃酒。庞迪匹夫,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戴钺亦道:“我二人虽死不降。”
庞迪用钢刀指他两人道:“我不杀你两人,却将你们安然无恙,送回熙州城去。”遂让人把李、戴二将衣甲扒去,赤裸裸的捆了,囚于车上,押去临洮。
先有败兵回城告知关师古,庞迪擒了李、戴二将,关师古听了大怒,披甲提刀,点起大军,要亲战庞迪。忽然小校来报,只说庞迪送回二将。关师古命入州廨。二将入来,见关师古怒容满面,叩头请罪不已。
刘戬一旁侍立,与关师古道:“刘豫能使庞迪前来,必有本领,却不怪李、戴二将,唯有关将军亲自出战,能胜此人。”
关师古听了,怒容稍退,叫道:“李进、戴钺,你二人虽然折了锐气,却是本将轻敌所致,重新披了衣甲,同我迎战庞迪。”二人得赦,叩头而出。少时,穿了衣甲再来听命。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