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一行人因为天色渐晚,先去城中找了家客栈。客栈名叫来燕楼,是苏州平江坊里最好的客栈。掌柜姓祝,名宏。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一捋山羊胡。戴一个皂色瓦楞帽,看着十分干练。穿着虽说不甚华丽,但十分干净。
热情的接待安排下王彦主仆以后,还专门跑到王彦面前问他有什么需要。
王彦进客栈就在观察,发现这个老板确实热情好客。便道:
“掌柜的可知这附近可有牙行?”
“不知客官欲买人还是买物?”祝掌柜似乎很熟悉这些行业。
“买人,家里需要点看家护院的家丁,若有适龄女子也尽可买下几人。”
一旁的王贵抢先答道,这些繁琐之事,王贵很清楚。先在客栈打听一下也无妨。
“何须牙行,老夫我就认识一个人牙子,在这平江坊里住。平日最是熟悉不过了,人也可靠。何必去找别人,倒是显得我们没点手段。”
祝宏满脸笑意说到。
“这人叫什么名字?掌柜既熟悉,叫过来问问也无妨。”王贵老成持重,并不着急。
“鲁三儿,是这附近几坊的人牙子,与我倒是相熟,客官稍待,我叫小二去唤他来,就在向阳桥旁,甚近!”
祝掌柜十分上心,马上就吩咐一名小二,去唤鲁三。
王彦刚刚进城,倒是饿了。便先叫掌柜先做些酒菜。自己和二兄王显吃喝起来。
王贵和王全阿福自然是另外叫掌柜的安排,也去吃饭去了。
待他们吃罢饭,堪堪那小二领着一个矮壮男子到了大堂。
男子穿着倒也得体,就是一双眼睛十分小,看着很狡黠的样子。
见王彦和王显一身士子打扮,便开口道:“小人鲁三,见过两位老爷!”
用袖子里的手巾擦干净嘴,王显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鲁狐狸呀。”
这人王显倒也认识,因为精打细算,善于逢迎,一贯是逢人下菜碟,得了个绰号“鲁狐狸”。
鲁三抬眼仔细看了看王显,反应过来后谄媚的笑道:“原来是王老爷,小的久不见二爷去醉花楼了,看走了眼,还望二爷恕罪。”
“好了,好好的提什么醉花楼,那醉花楼的怡翠姑娘最近可还好?”
“最近被我那老子逼着在家里读了一月书,倒是久未去醉花楼了。”
王显很遗憾,好好的,不知道他爹抽哪门子风,居然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了。
“都好着呢,就是怡翠姑娘老是念叨二爷,说都想死二爷了!小的听了,还说到想必是二爷被什么绊住了,不然必定来看姑娘。”
鲁三顺着王显道。
“行了,改天一定去看怡翠那小蹄子,你替我给她说,等我老子出门了,我就去看她。”
王显老爹是个海商,平日里到大多在外面行商奔走,少有回家。一回家就要检查王显的学业。
王显最爱这些恭维,实际上怡翠姑娘哪里就单想她一人了?单纯的孩子呀。
“今日是我三弟家要买几个下人,你挑好的给我说,若是不好,仔细你的皮!”
王显大包大揽的,抢过王彦的活儿。心想买两个下人而已,不知道三弟这么认真干啥。
“那是自然,不知二爷要买哪种的,小人好给二爷过过眼。”
鲁三娴熟的介绍起来。
王彦全程未发一言,等到第二日去挑人的时候。王彦也只是跟着他们。丫头女婢很好买,王显帮着,只挑那些长得乖巧的。买了五个,一个二十两银子。这男仆长随却不好挑选。
鲁三道:“若说能打,当然是那些获罪的武将家丁能打,巧了,我这手上恰巧有一批北方来的罪人家丁,充为官奴。三爷要不要看看?”
王彦对这些倒是很感兴趣,便叫鲁三领着去瞧瞧。
明朝末年,卫所制度早已崩坏。能打仗的基本都是募兵,而募兵里面最能打的当然是武将的亲信家丁。
前几年特别能战的将军,曹文昭,便是凭着手里五百家丁,加上二千多将士。追着流寇几万人打,还能打胜!其中家丁的作用是主要的。
因为和主将的人身依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战比那些普通士卒勇猛许多。
“此人名叫祖松,据说是去年冬天被革职下狱处死的祖宽的家将。是这十几个人的头。”
鲁三指着牢笼里的一个高大威猛的人说到。
王彦走到笼子前,问道:“我欲选猛士击贼,诸位可有愿随我去的?”
虽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目光却盯着祖松一个人。
祖松仍旧闭目养神,不为所动。他原本是辽东总兵祖宽的一个小家丁,因为杀了一个鞑子,被提拔为小队什长。
跟着祖宽杀过建奴,打过流寇。手里人命几十条,怎么可能轻易的被王彦就说动了。
“我知道汝等俱是忠义之人,不过是跟错了人,以至于家破人亡,沦为奴仆。必是不心甘,这次我来买人,其它人都说你们桀骜难驯,不愿买汝等。我却不怕,你们可知为何?”
王彦决定走感情路线,其实买下这些人无所谓,但最难的是收其心。
祖松微微睁了睁眼,然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二三子定要问,你一个书生,能干什么?跟着你又有何好处?”
“的确,现在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但是我可以保证,未来五年之内,我必是一方督抚。而后必带着你们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这些人多是辽东失地的百姓,家破人亡之下,跟着祖宽杀鞑子,剿流寇。一方面是混口饭吃,另一方面,也有报仇的因素在里面。
辽东自从努尔哈赤这野猪皮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萨尔浒之战大败明军以后,情况就急转日下,原来有几百万辽民的辽东现在被屠杀的剩不下多少了。
官军只守着松锦一线,被动防守。那些失陷在后金的铁蹄下的百姓就惨了。
努尔哈赤占领辽东后,怕辽东的百姓起来反抗,先是以“杀穷鬼”的名义,将辽东的贫苦百姓屠戮一空,后来又怕有钱的辽东人也起来反抗,又以“屠富户”的名义,屠杀了辽东的有钱士绅。
至此,辽东三百万汉人,基本被杀得差不多了。
而这十几人,就是鞑子屠刀下的幸存者。对鞑子有着天生的仇恨,王彦的许诺只有最后一句,算是比较打动这些人。
他们的主人祖宽,因为在山东救援济南不力,坐观济南城被鞑子攻破,被朝廷处死。家人也被充为官奴娼妓,好死不死,他们是祖宽的家丁,也被发配为奴了。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在辽东时,将门世家把持着普通士卒的升迁之路。祖松因为运气好,杀了一个鞑子。不过是被提为家丁队的什长而已。因为他们是祖宽的私人,一切都是祖宽说了算。
人在江湖生不由己,祖松原本以为他们这群小人物的悲喜,再也无人看重了。
被流放到苏州来以后,更加觉得无趣。这江南承平之地,没有战争已经多年,自己只会杀人,来到这里,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因此,每天只是得过且过,闭目养神而已。
听到王彦的话,祖松有点意动了,看样子,这个书生不像是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
便睁眼起身道::“你要带我们打回辽东?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让你中了进士,当了官,也不过是放你一个七品知县而已,能做什么?笑话!你要买我们,我们没法反抗,何必说这些话来哄人?”
王彦等的就是你开口,你开口我才能让你心服口服的跟我走,不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买回去若是生事,倒麻烦得很。
王彦正色道:“我虽是一介书生,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鞑虏猖獗,流寇肆虐,此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也。我等多做一分,则百姓就可安稳一分,我等杀一个流寇鞑虏,则百姓又可少被欺凌一分,怎么说没有用呢?”
“嘴上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呀。”祖松叹息道。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事总得有人去做才好,知难而上,大丈夫也!”
王彦继续忽悠道。
“你买我们到底为何?不要说什么杀鞑子的话,今年初,鞑子已经出关了。”
“做家丁,以后保护我的安全,我会把你们安排好的,等我中了进士,定是要带你们去杀鞑子的!”王彦实话实说。
和这些豪迈汉子,他觉得还是直说倒好。耍心机倒没意思,他是真的欣赏这些杀过鞑子的汉子。
“大哥,怎么样?”祖松一旁的小弟问道。
“就这样吧,反正都是做下人,先逃出这牢笼再说吧。”
就这样,他们一伙十一人,都被王彦以三十两银子一个,买走了。
王显害怕这些人多,不好控制,一路上忧心忡忡的。
王彦安慰道:“他们皆是英雄好汉,我想既然答应跟我,必不会负我而去,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必害怕。无妨,到家以后,我自有打算。二兄不必焦虑。”
在拿到他们的身契以后,王彦便吩咐王贵阿福,准备打道回府。
来时坐马车,回去王彦又要骑马,被阿福死死抱住,哭天喊地的说:“少爷体谅小的一下吧,回去老夫人问起,我这屁股要开花了。”
无奈,只好钻进马车,临上车的时候,把祖松叫了进去,说是要和他商议事情。
一行人,就这样,迎着早上的太阳,在马车轱辘的吱牙声中往西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