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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愚蠢世家 方合物起 12148 2024-12-07 10:08

  齐三手下的人早有准备,片刻便拿来了卖身契。齐三向抱着他大腿的男子居高临下地将卖身契拿在他面前,声音不带一丝怜悯:

  “按手印吧。”

  正当那男子欲盖手印时,一声大喝止住了他:

  “慢着!”这一次,还是钟大。

  这一回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钟大身上,包括齐三。

  “这位公子,我看你身着不凡,对你再三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在这云州城,我金乐坊可不是吃素的。”

  “齐三大哥,”钟大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将这卖身契转给我,我在他原欠款上再加一倍银两。”

  一旁的众人都愣住了,置身事外者不免露出轻蔑之态,想这人模狗样的公子也终究是年轻气盛,原来只是要找个“花女”。而那跪在地上的男子则于惊愕之中透出一股懊悔,悔的是自己没有早早猜透这位公子的“心思”,倘若早些将妻女卖给他,自己还将大有本钱作最后一搏……

  “哈哈哈哈——公子,原来你是到我们金乐坊做生意来了。不过我只是个看场收债的,这交易之事并不由我做主。公子若诚心交价,我可将您引荐给我家主事。”

  “可以。”

  “公子且先等候,我先禀告主事。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钟。”

  “来人,给公子上座,再上茶水。”说着一脚踢开抱着他腿的男子,大步离去了。

  那男子见齐三离开,也并未显得尴尬,转眼又跪在已经坐在椅子上的钟大面前,无耻地道:

  “钟公子,我没听错吧,您是姓钟吧,这姓氏可真稀奇,一听便是名门世家。”

  “你又要做什么?别给我来你刚才对齐三的那一套。”钟大又气又恼,厌恶地看着他。

  “听您刚才的意思,定是想找个花女,我老婆虽已卖出,但我家还有个女儿,虽还年幼,但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您要不要……”他谄媚地搓着手,无耻地笑道,仿若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仿若他卖掉的只是两件物品,而非自己至亲。

  “你说的话,你做的事,都让我恶心。你叫什么?”

  “回公子,小人叫孙成。”

  这让钟大意外了。

  “你是贵族?”

  “从前是,公子不必在意,我们还是谈谈小女的事吧。”孙成继续厚颜无耻地说,且有意靠近了钟大一步。

  “你欠这金乐坊多少钱?”

  “嘿嘿,两千两。”

  钟大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这么多钱。父亲和师祖临行前给自己的钱,加在一起也才一千两。这下骑虎难下了。但他咬了咬牙,不动神色地稳住心神,又向地上的孙成说:

  “我单独给你一千,你把你女儿也卖与我。”

  “公子,能否再加些?”

  “不卖拉倒。”钟大也学着齐三给了孙成一脚,虽不足以平愤,也算是解了口气。

  “哎别别别,公子,我卖,我卖,一千两,就一千两。您说了算。”孙成还想来抱钟大的大腿,立刻被钟大指退了。

  这时,齐三去而复返,见到这一幕,立刻佯装大怒道:

  “大胆,你这样的贱东西也敢来骚扰钟公子,来人,打断他一条狗腿,让这卖妻卖子的好丈夫涨涨教训。”

  孙成还想作声求饶,却少刻便被拖到一边,嚎叫着,一条腿就这么废了。

  钟大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心里犹如被火钳烙烤一般,又似寒冰敷体一样。

  “主事请您过去,钟公子,请移步。”

  钟大站起身来,随着齐三来到主事所在的地方。

  这地方离着赌博的场地有些距离,足见金乐坊内部空间之开阔。且与金乐坊到处富丽堂皇的装饰不同的是,这主事的房间却呈现出一股素雅清丽的风格,与外场的气质截然不同。

  齐三并未进门,只是将钟大引到此处便离开了。钟大进了房,惊讶于这房间的雅致,竟未注意向他走来的一位紫衣女子。

  “钟公子真是好生无礼,一进小女子的房间便四处张望呢。莫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小女子的房间内了?”说着妩媚一笑,紫袖轻挡面部,好不怡人。

  钟大有些发窘,只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勉强说道:

  “你就是这里的主事吧,方才进来见此处景致不似外场那般富丽,因而有些好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身份低微,不能比附公子,公子叫我笑笑便好。”

  钟大也不客套,径直说道:

  “我向齐三提议的事情,姑娘意下如何?”

  笑笑却不说话,只是缓缓走到钟大身边,美目含波地看着他。

  钟大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又是拱手,方欲说话,一双手却轻搭在他的伸出的臂上:

  “小女子只是走近几步,公子便露出这般窘态,若不是有意为之,便只能说明公子还涉事未深。不管如何,也不可能是单纯的登徒子好色之为。”说着收回了手,动作仍是轻柔,但钟大却感受到她身上隐约露出的自信,心里大为震撼。不用一言一语,仅凭动作的试探,便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如此玲珑,令钟大心生佩服,更对这所谓的赌场收起了轻视。

  钟大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厉害。”

  但这一声还是露出了端倪,这下钟大在笑笑面前已全然透明了,她顷刻便明白钟大这么做的原因。这一回,她真正露出了笑容,不似方才那般仅仅做个场面。

  “钟公子,请回吧。这起交易,我不答应。”

  钟大听此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为什么?”

  笑笑已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钟大不甘心,还想开口作辩,但就在他欲张口的那一瞬间,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际,他住了嘴,满心挫败地告了辞。

  在他走后,房间的花架发出了声响,紧接着出现一道暗门,其间走出一衣着稀松的俊俏男子。这男子走出来,极平常地搂过笑笑的腰,亲昵地问道:

  “此人如何?”

  笑笑并未有抵抗的意思,甚至心中有些许满足,即便这举止早已司空见惯,自他把她从那里带出来,一直以来,她都感到生活的意义,每一天都胜过过去百天的意义。

  “虽不清楚来历,但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子,心还是热的。”

  “那他所求之事,你想如何?”

  “你会答应吗?”怀中人眼睑低垂,楚音自怜。

  “那对母女可怜,你一番好意,我怎会不同意?那男子你又准备如何?”

  “杀了吧。”笑笑的眼神变得凌厉,不带一丝怜悯,与方才楚楚动人的模样判若两人,但转瞬又恢复了原态。

  男子有些心疼地看向怀中的女子:

  “两位府相皆正直之士,我们初来云州城时,也给予不少照料。我知你向来痛恨此等人,我看就废了他的腿,任由他自生自灭吧。”

  “那便听你的。”感受到身旁人微微的体温,笑笑的身子依偎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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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大心情沉重,他有些气馁地走出笑笑的房间,又回到方才的地方。嘈杂的声音又从四面呼啸而来,仿若刚才的宁静只是一场梦。他见到齐三,不明白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又见了孙成那畜生,才一眼便不想看他那龌龊的嘴脸,只见他的嘴唇蠕动着,一副央求的表情,说的什么,自己听不清,也不想听清;他还见到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副副略带嘲讽和笑意的脸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让他无地自容。

  他就这样回到了云州府。小晨曦也在他的房间。钟大推开房门时,她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杵着脸,小腿百无聊赖地在空中晃荡。见了钟大,她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高兴地说:

  “钟哥哥,你回来啦!你干什么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钟大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到外边逛了逛。”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呀!我都玩腻了。钟哥哥你去哪里玩了,坊市里有家首饰店还不错呢,里面有好多好看的首饰!钟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今天和先生学了画画,我学着画了一朵花呢!你看这就是我用来画画的那朵……”

  “你让我安静会儿,别吵了。”钟大只觉得耳旁聒噪,此刻他毫无和张晨曦逗趣的心情,他又想到那素未谋面的小女孩,想到自己本可以救她,再看看眼前衣食无忧的张晨曦,心中更添一股无名之火,于是又补了一句:

  “不是谁都像你这么闲的。”

  正欲兴高采烈地说话的小晨曦霎时住了嘴,失落地转过身去,带着明显的哭腔:

  “钟哥哥好像不高兴,那我明天再来……”

  “过几天吧,这几天先不要来了。”钟大淡淡说,并未在意张晨曦的情绪。

  “钟哥哥你是个大坏蛋!”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莫名其妙受到委屈,此刻小晨曦再也忍不住,朝着钟大身上重重地扔了个什么东西后,哭着跑了出去。

  钟大只觉身心俱疲,乏力地瘫倒在圈椅上,不久便被睡意侵蚀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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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混沌,钟大什么也看不清。

  “我这是……在哪儿?”钟大扶着头,只觉得有些阵痛,不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始终只能感受到连绵的黑暗。

  “啊——”钟大冲这无边的混沌长啸一声,这声音向四方荡漾开去,缓缓消散了。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先前的事。方才自己进房,小晨曦就坐在自己房间里……然后……在这之前自己去了金乐坊……那畜生……那对素未谋面的母女……自己未能拯救她们……实在对不起啊……对,因为这个自己对小晨曦的态度很是不耐烦,所以她跑走了……应该是哭了,小晨曦……对不住了……再往前呢?再往前……自己和小晨曦去那所谓的“天池”许了愿……她希望自己的父母平安……她还让自己许愿呢,呵呵,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

  “不对哦,这世上是有神仙的。”黑暗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女声,似是听到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这是在做梦吧,既然是在做梦,为何我能意识到在做梦?这人声……到底怎么回事?”

  “你现在的状态呢……嗯……不能算是完全的做梦,应该算是神游。”清脆的声音犹疑了片刻,像是在思考,随后继续说。

  “神游?”

  “凡人一般情况下是感受不到我们的,我们也不能同凡人交流,除非有特殊的条件。”那声音还在继续。

  “什么……特殊的条件?”

  “估计是你说的天池吧。”

  “向天池许愿就能与神仙交流?等等……你是说——你是神仙?”

  “你说的天池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确实是神仙,但这只是你们凡人的称呼。或者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神仙和人怎么能一样?”

  “就是一样的呀,你是人,我也是人,只是我们不在一个位置,所以生活也不一样。”

  “不在同一个位置?那……你会仙法吗?”

  “仙法?你是说玄微吗?”

  “就是可以让人飞天遁地,喷火吐水的法术。”

  “扑哧,我们又不是怪物,你说的这些,只要掌握一定程度的‘玄微’就可以做到啦。”

  “‘玄微’?玄微是什么?”

  “‘玄微’就是我们这里的人赖以生存的元素,不同位置的人生存的元素也有不同。在我们这里,只要掌握足量的玄微之力,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念为己所用。你刚刚说的那些也算吧。”

  “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也看不见你呀!”

  “可是我能感受到我自己,只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和你一样哦。”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啊,当时我正在和沈哥哥学习掌握感应玄微,然后觉得脑袋有点晕,然后就不知道了……再然后,到这里来了,再再再然后,就听到你说神仙是骗人的。”

  “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么,又怎么说这世上存在神仙呢?”

  “因为区域和区域之间是有区别的,拥有像我们这里的‘玄微’一类元素的区域,我们这里的大人物就可以运用玄微的力量查看那些薄弱区域的状况,只是不能亲入而已。我在族中的古阁中看到过相关的典籍,那些薄弱区域的人一般称呼我们的时候就叫仙人,或是神仙。当然不同的位置叫法也不同。”

  “那像咱们现在的情况,也是你用玄微的力量查看的?”

  “怎么可能,这需要非常非常非常强大的对玄微的掌控力,别说是我了,就连我父亲都做不到呢!”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不知道。”

  “你不是有那什么玄微么,你试试看?”

  “没用的,这地方既然能连接我们的意念,玄微的力量就不能干预。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为什么?”

  “因为……”话音未落,钟大只觉四周突地又安静下来,眼见也慢慢能看见东西了。但并非什么奇异的仙境,而是回到了云州府,自己的房间里。

  此刻夜色已浓,淡蓝色的月光从窗前洒进来,照着钟大半个身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在自己脚旁有一团什么东西亮亮的,钟大撑着尚处昏聩的身子将之捡起,靠近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花香迎面而来,傍晚的记忆重又袭入他的脑海。

  “我学着画了一朵花呢!你看这就是我用来画画的那朵花……”

  “钟哥哥你个大坏蛋!”

  钟大手捏着这朵花,辨出这是栀子花,不禁苦笑着,自己这是把怒气迁到小晨曦身上了。这样钟大又想起白天那个男子和他的将要被他出卖的妻女,可惜自己没有足够的钱……不然,一定可以将她们救回来。

  还有刚才那莫名的梦,那样真实,仿佛真在与那仙人对话。按照那仙女的说法,除了这一片天地,还有其他的天地,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或是某种阻碍,使得其中的人们不能互通……嗐,自己怎么也和小晨曦一样,相信起这些鬼神来了。连两位女子都救不了,估计就是这样才梦见神仙吧。

  算了,明天再说,还是先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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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虚掩,窗帘未放,第一缕晨阳就这样照射在这间毫无防备的房内。床上的人昨晚和衣而寝,枕旁还放着一朵半将发黄的栀子花。金黄的晨光照在他的身上,一刻、两刻、半个时辰……床上的人终于醒了。

  睡得太久,钟大睁开眼时那晨光又亮晃晃的,那有些干燥的嘴唇不禁发出一声呻吟,倒是吐出了几分昨日的郁结。想到自己昨日竟将不快的情绪牵涉到一个小丫头身上,一股内疚袭上心头。

  “哎,还是向人家道个歉吧……”钟大摇了摇头,请府中的仆人备了水,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便欲找小晨曦解释清楚。

  刚一踏出门,钟大愣住了。

  “嘶……这小晨曦,住哪儿啊?”无奈,钟大只得再找仆人相问。

  “朱老伯,请问到哪里能找到小晨曦?”钟大找到正给自己洗衣服朱老伯问道。

  “你说曦曦啊,这个时辰,应当是跟着杜先生学诵文吧。在府内的学苑。”

  “额……该怎么走?”

  “向东走一里,再向南走五里,就到了。”

  “哦……谢谢您啊朱老伯。”

  “呵呵……可不敢言谢,钟公子您是府上的贵客,府相大人让我们好生招待,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找曦曦小姐有什么事吗?”

  “这个……”钟大尴尬地摸了摸头。

  “哦呵呵……是惹曦曦小姐生气了吧?这小丫头可不好哄哦哈哈哈……”

  “朱老伯,听您的意思,可有妙招啊?”

  朱老伯探近了身子,小声对他说了几个字。

  “可不要说是我老朱说的,小姐知道了,怕又是来找我问理了。”

  “以前也有人问您这个吗?”

  “哈哈哈,还是府相大人问的呢!”

  “张府相吗……”钟大无奈地笑了,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土皇帝,“张府相和左府相想必都是很好的人吧。”

  “嗯,两位大人在咱们云州城人的眼里可算是活菩萨了。我本在城中卖些炭火勉强度日,张府相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到府里来了。”

  “嗯,我知道了朱老伯。谢谢您了,我去坊市里试试您给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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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伯所说的,乃是茶云坊的招牌——竹茶。是派专人从翠峰山脉采摘初长成的翠竹之叶,再以每日晨露作底,用小火慢炖至温热,最后添适当比例的砂糖而成。饮者喝来沁心入脾,神清气爽。小晨曦平日最喜欢喝这款茶饮,上一次张府相惹得她不高兴,朱老伯说了这事,他派人去买来,小晨曦才消了火。

  钟大买了竹茶,还不放心,又在邻近的摊子买了糖葫芦、风筝以及桂花糕……凡是觉得小晨曦可能喜欢的,他都买来了。正欲离开之际,他又见到了一处眼熟之地——金乐坊。将所买的东西暂寄在那卖桂花糕的小摊,钟大终于还是走进了去。

  今日的金乐坊与昨日、从前的金乐坊并无不同,那瘦弱的男子仍在门前招揽主顾,一个个外表看似正经的男子在踏进金乐坊前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进了台场,玩不了几轮,便高声吆喝、捶胸顿足起来,与外界人眼中的自己全然两样。可他们却并不在意,或是说根本未曾注意自己的变化。在一个个醉生梦死的赌徒眼中,只有面前自己和对方的筹码和银票,以及那飘渺得看不见的巨大的收益。台桌上的人以五花八门的心情看着彼此,心中却都无疑有一匹恶狼在嘶吼,等待着啸响对方死亡的号声。

  在此起彼伏的“庄赢”、“客赢”声中,钟大又看到了齐三。

  此时齐三正握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腕,那男子因疼痛而半跪在地上,齐三正冲他说话:

  “早就跟你们交代了,不要打林夫人的主意,你是耳聋吗,当我金乐坊是软柿子不成?”

  “齐三大哥饶饶饶命,小的知道错了,以后必定对林夫人恭恭敬敬的,绝不再有任何不敬!松手吧齐大哥!”

  “哼,再有下次,可不饶你!”齐三冷哼一声,松了手,任由那人狼狈离开。

  再看齐三身旁,有一身着侍装的红衣女子低着头,微微颤抖着身子,似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

  “林夫人,主事交待过,务必保你在场馆内的周全,你放心,你只需做好茶水的工作,其余我会替你摆平的。”齐三冲那女子说道。

  “林夫人”强忍着颤抖,感激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钟大于是走到齐三跟前。

  “钟公子,又有何贵干?”齐三不免提防地说。

  钟大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说:

  “齐三大哥,先前见你的行事,对你多有误会,今日一见,才知不能以貌取人。”

  “行了,我不跟你整读书人那一套,钟公子前来,想必不是来玩的吧?”

  “刚才那女子,是否就是……”

  “那是自然。”

  “那她的女儿?”

  “当然也在坊内,笑笑主事并未让她出面,指将她安置在林夫人身旁,互相有个照应。”

  “你家主事没有把她们卖掉?”

  “钟公子再对笑笑主事不敬,我可不客气了。”

  “抱歉……请替我向主事表达歉意,是我错怪主事了,还有,多谢她。”

  钟大走出金乐坊,取回了先前的东西。心里不禁苦叫。自己一片好心,最后反而比不上人家的不动声色的行动。他又一次想到了师祖当年对他说的话。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王都之行有如此重要的、功利的意义,心里对王都越发期待了。想到这里,他心底又升起一股热烈的希望,一时忘却了手上的重量,步子也变得轻盈了。

  回到云州府,没花多久,他便找到了张晨曦所在的学苑。此时杜先生已经结束了授课,张晨曦正闷闷不乐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托着腮,发着呆。忽然,她感觉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缓过神来,一下认出了钟大,于是十分干脆地扭过身子,并不理会他。

  钟大提着装满小吃糕点的袋子,拿出先前买的竹茶,缓缓地挪到小晨曦面前。

  “哈……哼!”本能地惊叹了一声,叶晨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生钟大的气,于是轻哼一声,又扭过头去。

  钟大早有预料,蹲下身子,厚着脸皮凑到叶晨曦面前,

  “昨天我遇到点事,心情不太好,对不起啊小晨曦,咱俩还是好朋友,对吧?”

  “是吗?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叶晨曦跳起来,有意拉开了和钟大的距离。

  “哎嗨,别啊,你看,我给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尝尝看吗?不原谅我可以啊,这些好吃的是无辜的。希望曦曦小姐救救它们吧!”

  “噗……”见钟大这般滑稽模样,叶晨曦不禁笑了出来,但又觉得不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憋了回去,脸也尴尬得红了。

  钟大这次学乖了,并没有调侃叶晨曦,只是真诚地举着那些小吃。

  果然,不知是被钟大看得有些不自然,还是被钟大那睿智的眼神打动了,小晨曦总算接过竹茶,小嘴有些欲拒还迎地喝了一口。

  “这茶都凉了,一点都不好喝。”

  “哎,是我的错,下次一定给你及时送到!”

  “哼……你下次可不许那样对我说话了,爷爷都没对我这样说话过!”

  “嗯嗯嗯,昨天的事确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呀,向张晨曦姑娘郑重道歉。怎么样,咱们还是朋友吧?”

  “勉强算吧,不过你要是再那样凶我,我立刻就和你绝交!”

  “我保证,绝对不会了!”

  钟大又在学苑陪张晨曦玩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她没有生自己的气之后,钟大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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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在一间雅致的房子内,一青衣男子推门而入,对其中那绰约的女子说道:

  “笑笑,下面的人见那小少年进了云州府。现在也没有出来。”

  “想来是云州府的客人。来历不明,又久居云州府,会不会是王都的人?”

  “当初离开王都,已做了周全的准备,按理说不可能走漏风声才是。”青衣男子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次来金乐坊,就为了两个普通女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笑笑担心地说道。

  青衣男子走近笑笑,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笑笑,我觉得这位青年并无问题,我们已经远离王都这么久了,那人不会找来的。况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好你的。若是实在不放心,明日我派人邀他前来,我们试试他的底细。”

  “嗯……还是看看吧,我始终有些不放心。当年我们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换来今天的安宁,你更是……为我放弃了那么多……谨慎一些为好。”

  “那便依你所说。若那少年真有什么问题,就是得罪府相,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金乐坊。”男子的脸上显出一抹决然。

  两只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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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的时间里令钟大惊讶的事情接踵而至。先是小晨曦的父母,明明是府相的亲人,却要去镇守北方边关,偌大一个叶国,难道非他不可么?况且叶国的律法里,从未有女人参军的条例,她的母亲为何也去了?从江七当初与两位府相的对话来看,江七与府相不仅是旧时,而且他们同自己的师祖还有很深的关系,且看他们的态度,如果说江七前辈是对叶国不满,两位府相则更多是无奈。就在这云州城内,也不像看上去那般平静。在一家小小的金乐坊里,杀人的话可以脱口而出,一个男子可以轻易卖出自己的妻女,这可并非明治之态。但云州府内仆人们的态度,又足以说明两位府相的治理得到相当的拥护,这岂非很矛盾么?这些事情千丝万缕,似乎又藕断丝连,好像暗中有某股力量把自己引向何方。

  “师祖……王都……!”等等,钟大又想起江七临走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莫念旧情……自己除了爹娘和小妹,就只有师祖这一个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情”……难道这一切与师祖有关?王都……王都,师祖竭力让自己去王都修习,到底是为什么?这一切,看来只有到了王都才可能有个明了。自己好像隐约又早已被安排好了似的卷进一个庞大的漩涡。可惜自己现在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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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钟大便被仆人吵醒。但既非笑笑主事找他,也非小晨曦找他,找他的是府相。

  还是熟悉的简朴陈设的大殿。不过这一回,左府相却不在,只有张府相坐在大堂的主桌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他。

  “张府相,找晚辈有何事?”

  “不用见外,你是江七送来的人,又是云先生的徒孙,如何和曦儿也交谊不浅,叫我张伯伯就行。”

  听到张衡的话,钟大不自觉地心里一紧,首先想到的是小晨曦和自己的关系。这小姑娘看似调皮,实则内心很是孤独,因此才会一直粘着自己,不过长久这样,难免会引起人的怀疑……

  “你不用紧张,曦儿对你依赖,我知道非你有意为之,她父母不在身边,我这个做爷爷的有很大的责任。”说这话时,张衡那素来平静的脸上罕见地显出一股自责和叹息。

  “晚辈不敢。只是,曦儿的父母到底为何一定要在北境守关呢?以您的位置……”

  “曦儿的父母,早已去世了。”张衡叹了一声。

  “嗯?!怎会如此?”

  “这也与我今日找你来的事有关,我知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今日来找你,是需要你帮我件事情,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晚辈现在人微言轻,哪里能帮您做事……”

  “不要急,这件事情能交给你,就必然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但是这事也不会太过简单,你须先答应,我才能告诉你相关的事宜。”

  “这……”

  “你放心,我也不逼你,此事全由你自己选择。你就是不答应,依然是云州府的客人,我和思邈也依旧会信守承诺,联合保举你入王都修习。

  “您都这样说了,我再不答应,岂不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哎——”张衡抬手止住了钟大的话,接着说道:“我已说过,这是两码事,全凭你的自愿,切勿因这些人情影响你的判断。”

  “张伯,晚辈不认同您的话。我自小跟随师祖读千卷书,我父亲虽是木匠,却也教我为人的道理。受人的恩情,虽九死而必报之。这是父亲和师祖在无形中交给我的人生信条,您且说吧,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钟大一定竭尽所能。”

  “哈哈哈哈——没想到云先生那样为人,却可交出你这样的徒孙,云先生啊,你究竟要做什么?钟大,真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啊!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张伯伯我知无不言。”

  “师祖他姓云么?这些年来,师祖从未告诉我他的名字。”

  “嗯,你师祖姓云,原是京畿五州之一的定州云氏家族的少族长,本名叫云卫权,但他老人家生性洒脱,爱游历名山大川,不喜权位之争,于是自己将名字改成了云少游。你应知道,在叶国,自己改名乃是极为离经叛道之事,也因此,他的父亲,当时的云家族长,为了平息众怒,但也多少有些维护他的意思,将之驱逐出了云家。尽管如此,但云先生本身是身具经世之才的。他曾在王都的鸿羽学宫执教过一段时间,我和思邈,还有江七,都可算作是他的学生。

  在云先生五十岁那年,王都却发生了一场惊变。这起变故时至今日,我也尚为知道源头。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一众拱卫王室的大族受牵连,几近断掉传承。云家也在其中。待我们和先生赶至定州云家的封地时,已是尸横遍野,少有活者。但说到底,这场屠戮的刽子手,终究与王室脱不了干系。云先生认定是王室为维持自身地位,翦除羽翼而为之,因此极力想要复仇,从此性格大变。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当年也曾受过先生的恩惠。他与我们皆交游很深。先生决意复仇后,便在叶国积极筹备,可是东窗事发,所有的努力皆为白费。那日正是太子带领王军前来,奇袭了我们的各个据点,数年的努力,一夜成灰。

  先生此前是极为信任太子的,却不想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太子也并未为难我等,他似乎是知晓这些事情的内幕的,可却怎么也不愿告诉先生和我们。最后是将我和思邈明升暗贬,远迁至此,没有陛下命令,不可入王都。此事发生后,先生心灰意冷,一度不知所踪。直到先前江七与你前来,我们才知道他老人家一直待在云州。”

  “师祖竟有这样的往事!可师祖教我近十年以来,并未透露只字片语,只是要我入王都修习。”

  “云先生他经纶事理,虽外表洒脱,却极为坚韧。我总觉得他不会这样轻易消沉,只怕将有大动作。但让你入王都,我确实想不出他老人家想做什么。”

  “张伯伯,到时,您会怎样选择呢?”

  “哈哈哈——这次我不做选择。叶国怎样能安定,我就怎样做。思邈也是如此。这是我们早已决定好的。”

  “小晨曦的父母之死,是否也与这些有关?”

  “不,”张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晨曦的父母之死,是在十年前,那又是另一场变故了……”

  “您所要我做的事……”

  “万一到时变故突起,请你替我护住曦儿。”张衡说着,站起身来,朝钟大深深作了一躬。

  钟大忙低下身子回了一躬:

  “张伯伯您不必如此,依先前的约定,我会信守承诺的。”

  “多谢了。还有一事,今早金乐坊的坊主派人来,说是想邀你今晚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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