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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愚蠢世家 方合物起 12648 2024-12-07 10:08

  离开古木村已有数日了,小钟的心情也从离开亲人和故土的低落变为日夜兼程的疲惫与枯燥。这江姓的男子出古木村后便摘下了蒙布,那是一张明明一眼便知其历经风霜却又无比清秀、带着些玩世不恭神情的脸,叫人猜不透他的年纪。小钟初见他的脸时也充满惊讶和疑惑,但后者见状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在小钟心中的神秘感:

  “你看着我做什么,怎么,古木村无我这般英俊之人吗?”江姓男子说完爽朗地大笑,弄得小钟一时间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不逗你了,我叫江七,南域魏国人。”

  这又引起小钟的疑惑,向江七低了低头:“前辈,我没有名字。前辈是南域人,怎么跑到我们叶国来了。而且……而且师祖让我读的书里,并未提到南域有一魏国。”

  “那老头除了教你念书就没教点别的吗?”江七摇了摇头,用手扶住额头,一脸无奈地说。

  “师祖还教了我刀法。”小钟再次低头,礼貌地说。

  “……”这下轮到江七沉默了,他做了个动作,示意两匹马停下,紧接着翻身下马,绕转着步子细细打量着小钟,看得小钟浑身不舒服。

  好一会儿,他抬头看着马背上硬着头皮忍受他打量的小钟:“那你的刀呢?”

  “师祖并未给我……也许是我……”

  江七跃身上马,不听他后面的话:“这老头是真能抠搜,你真是他徒孙?”不待小钟答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叶国又不是什么稀奇地方,我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至于你的名字……你还有个妹妹是吧——那你就叫钟大吧。”

  “前辈使不得,我们叶国的律法规定,像我们这种平常百姓,是不能取名字的。”

  “你就读死书吧,我问你,叶国的那条律法怎么说的?”

  “寻常人家不可取带有实际意义的名字。”

  “那不就得了,钟大的大字,有实际意义吗?”

  小钟闻言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可置信:“还能这样?”

  “我诓你有什么好处吗?”江七掏了掏耳朵,已确定眼前的小子就是个呆子,“继续赶路吧。”说着摸了摸自己这匹马的鬃毛,轻轻挥了挥缰绳。

  这样一来一去,关于江七来自魏国的事也就被忽略了,不知是他有意避开还是小钟的问题太多以至被遗忘了。江七没有说,小钟也没有追问。

  “江七前辈,我们是直接去王都吗?”经这一番对话,小钟几日以来那不安的心反倒放松下来,又见江七并不似之前在家门前所见的那样冷漠,胆子不由大了起来。

  “不——咱们先去云州府,见一见你们云州的两位老大,张文二相。”

  “前辈,这马怎么不走大路,要走到前面的镇上去了?”

  “肚子饿了,搞点干粮,顺便喝点酒。”

  “我爹给我们准备的干粮还有不少啊……”

  这次回应小钟的只有来自后脑勺的一声沉闷的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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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州,叶国境内地势最为复杂的州域。这主要归因于其境内不可胜数的山川。这些山川中最为瞩目的是其中的两大山脉,分为翠峰山脉和龙衔山脉,两大山脉一左一右,像一个八字斜亘在云州的关口,小钟所在的古木村,便在翠峰山脉这一撇的末尾。这个“八”字的一撇一捺所交汇地方,两边分别是翠峰山脉和龙衔山脉的主峰——翠峰山和龙衔山。两山之间是云州境内最为平坦开阔的地域,云州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是云州府坐落的地方——云州城——便在此处。

  两人两马经十余日的跋山涉水,终于走出了翠峰山脉,来到这片云州宝地。从翠峰山望去,整个云州城也顺着“八”字的两笔而建设,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和西城之间,是鳞次栉比地分布在大道两侧的一望无际的商坊。离商坊尽头一两百步的地方,有一座形如山峰的建筑,若有外人站在这建筑之前,又见日夜巡卫的哨兵因坚实的步伐而引起身上盔甲规律的铿铿声,必然张口结舌,震撼无比。

  “我说小子,能不能收起你那一副乡巴佬的模样,你这口水都要滴到人家地上了。”一黑衣男子抱臂在胸,充满鄙夷地瞥了一眼身旁呆若木鸡的青年。

  “没想到我小钟有朝一日也能到这等地方来,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哈哈哈哈哈……”

  “嘣!”一个弹指砸向青年的脑门。

  “啊!好痛,江前辈,你又打我干什么!”小钟捂着头冲江七叫道。

  后者懒得回应,只是又重重拍了一下小钟的后背:“赶紧走,这点场面就给你惊成这样,到了王都还能喘气吗?那老头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孙子出来的,我看不如让你爹娘再生一个来得实在。”说罢掐着小钟的颈背就向那气派的州府走去。

  紧接着就被一队巡卫拦住。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前面是云州府不知道吗,闲杂人等赶紧离开。”领头的冲两人不耐烦地说道。像这种攀亲附贵的人他见得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一张口便是什么“我同府相大人是远房亲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行头……府相大人什么身份,岂会有他们这样的亲戚?

  “我们找张左二相有些事,这位大哥还望行个方便。”江七笑着说。

  “哟呵!装都不装了?找两位府相大人有事的人多了去了,你说见就见啊。快走快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领头那人感到一阵好笑,现在的人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么?

  “这位大哥,我们确实是有要事要找张府相和左府相,”江七说着走到领头的身边,从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一大一小两个袋子,悄悄塞到领队的手里,小声说道,“这大的是一些碎银,小的全是金元宝,大哥你们整日巡逻也辛苦,将这大的分给弟兄们换些酒喝,这袋小的嘛……买些上好的衣料讨嫂嫂的欢心……都是一点小意思,不足挂齿,还望大哥通融一二,放我们进去拜访两位府相大人。”

  领队看了看江七,又看了看手上的袋子,用另一只手将其中一个开了个小口,冲里望了一眼,金色的,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要是府相大人怪罪下来,你就说是那边那个队放你们进来的,知道吗?”那领头的指了指远处自己的死对头所带的队,故作正经地说。

  “大哥心思缜密,小弟佩服。请放心,绝不透露半个字。”江七笑着冲领队竖起大拇指,退回到小钟身边。

  “你们既然果真是府相大人的家眷,我等可不敢怠慢,快些进去吧,府相大人见了你们,想来会很高兴。”领队的待江七退远之后,高声说。

  “多谢大人。”江七拱了拱手,搭着小钟的肩膀,慢慢悠悠地向州府走去。

  “江前辈……这这是……你这样……”小钟的心七上八下,脸因紧张涨得半红。

  “脑门又痒了是不是,学着点,否则有的是你吃亏的地方。”江七笑着同小钟走进州府,同时低低地对小钟说。

  州府内的装饰极为简朴,与其外表呈鲜明的反差。偌大的正厅只规整地摆着两列案桌,应是待客之用。在大堂的正北方向摆着一张大案桌,桌前只有两个看来极其普通的中年人,左边的那一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批阅着一卷卷来自各方的文书;右边的那个只是站着,眼睛看着左边那人,注意力却不在其中,自是思索着什么。这便是整个云州权位最高的两人,左方是文相张衡,右方是武相左思邈。

  “两位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廉,这府内竟一个守卫都看不到,搞得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也轻而易举进来了。”人还未进大堂,江七那放荡不羁的声音已经向里传去,丝毫没有之前恭维府前领队的样子。

  两人听闻这声音,都闪过一股熟悉感,疑惑地看着缓缓走来的大小两人。见了江七,张衡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看手上的案卷。左思邈则不同,当即两步跳下案台,握拳便向江七冲去。

  “你这家伙,太久不见也是皮痒了么,忘了你当年在王都七次败在我手下么?”江七说着将小钟推到一边,顺手接过这一拳。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后来再向你挑战时,你不也不敢应战吗?”粗犷的声音传来,极不服气。

  “我都说了,我叫江七,败你七次,岂不美哉?”江七笑着说,一边接下左思邈又一拳。

  “屁话,你的歪理最多,再接我一拳。”

  “你想挨打,那我可不客气了。”江七说着也不再被动接拳,当即后退一步,以拳对拳,迎着左思邈的拳风而去。这一下,江七纹丝不动,较他魁梧得多的左思邈却连连后退。

  左思邈还想再打,这时张衡站起身来:“好了,老左,江兄弟这暗劲功夫你我从前都领教过,如今试一试就好了,再打下去可就自取其辱了。”

  站在一旁的小钟却又疑惑了,他本以为文相治文,武相理武,听这位张相的话,似乎他也会武功。而且在自己身旁这个一路都不正经的江前辈,竟能在与武相的比试中稳占上风,实在是令他对江七和师祖的身份越发好奇。

  “哼,只会用这见不得人的暗劲,有本事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左思邈嘴硬道。

  “你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如今怎么还越发年轻,说起孩子话来了,哈哈哈哈哈……”江七无情调侃道。

  “好了好了,江兄,你就不要再激思邈了,他再要打,我可不帮你拦了。你和你身边这孩子此行前来,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二人吧,你们先坐下,我叫人端些茶水,咱们慢慢聊。”张衡淡淡笑着说。

  “给这小子喝茶吧,我要喝酒。”江七也不客气,不再理一旁不服气的武相,就近找了个案桌,两脚交叉放在案桌上,不成体统地半躺在靠椅上。

  小钟可不敢如此,挨着江七在就近的案桌上小心坐下。这时空荡的大堂不知从哪里出现两名卫士,端来酒水后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原来不是没有守卫,只是我感受不到。”小钟暗想。再看江七一脸悠闲的样子,怕是早已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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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少刻便至,是特产自翠峰山腰的翠云茶。翠云茶树赖于翠云山这一方天地,别处难以存活,若是强令栽培,则茶的滋味也将大减。翠云茶树数量稀少,于翠云山也仅分布在山腰之间,不过千株。由于其得云州分布最为浓郁的山川河泽滋养,故令人品来心旷神怡,是叶国三大名茶之一。

  “嗯!”小钟初是用嘴小嘬了一口,哪曾想这茶如此动人味蕾,引得他禁不住一饮而尽,发出愉悦的哼声。

  一旁的文武二相见小钟这般饮茶皆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只有江七偏过头去,一脸阴沉。

  “哎,江兄弟,别哭丧个脸啊,来喝酒,喝酒啊,多好的酒啊,喏,你闻。”左思邈见状立刻来到江七身边,扶着他的肩膀,一副满脸关切的样子,可任谁都看得出他那关心的背后几乎要憋不住的笑意。方才江七在晚辈面前晾他的糗事,风水轮流转,这才一会儿功夫,便轮到自己扬眉吐气了。虽然江七身旁这娃子看起来不太聪明,但能让江七这家伙吃瘪,那就是可造之材!想到这里,左思邈不禁又看了看小钟,越看越发觉得顺眼,简直人中龙凤啊哈哈哈哈……

  张衡见状赶忙把左思邈拉回身边,生怕江七一个冲动又与他打起来。

  “江兄,自当年京畿之乱后,你我三人可得有近二十年没见了吧?此次前来定有要事,江兄,只要我和思邈能办到,一定倾力而为。”

  一副公子派头坐姿的江七闻言将头偏向张衡和左思邈,有些动容。当初王都紫水亭欢饮达旦,从此因酒交游,多年不见,仍说得出倾力而为这样的话来,自己没有交错朋友。

  “二十年不见,你们还好么?”

  “江兄不是也看到了,我二人如今是云州的府相,也算位极人臣了。”张衡笑着说。

  “只是今生再也不能更进一步,对么?”江七有些郁悒地看着张衡和左思邈。

  “嗐!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王都辅佐天子是为臣,在云州守卫边境不也是为臣,没啥区别!”左思邈大手一挥,粗粗地说。

  “思邈说得不错,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只要能为叶国尽节,我二人在何处都一样。”

  “叶国虽广,于中域、于神洲而言亦不过一隅。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二位之才,放在神洲的任何一国都足以位列卿相,何以待在这小小的云州受委屈?”

  “江兄这是又要老生常谈了,呵呵……江兄是知道我二人的,国虽不能厚待我,我亦为之生死之。”

  “君若不君,臣何以臣,国安能国?”江七轻蔑地说。

  “江兄还是言归正传吧。”张衡笑着说,并未再与他争论。

  “方才我所言,已是正传中事。”江七收起腿,站起身来,静静望着张衡两人。

  两人皆是心中一紧,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大堂内气氛为之一滞,空气中隐隐滑过些许无奈、一点杀机、微末妥协。

  “我随便说说,别放在心上。”江七身子重又坐在交椅上,淡笑着摆了摆手。只是这次,张左二人再不能不放在心上了。

  “‘鸿羽’的弟子,除各州会试优异者外,各州府相亦可联席保举一人。这名额在你们手中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这小子,如何?”江七仿若无事,自顾说道。

  “那不行,张大哥……”左思邈侧过身子,正欲回绝,却被张衡阻止,接过话头:

  “无妨,方才我等就已向江兄作保,江兄的事,凡能做到,必当倾力而为。才说的话,岂能言而无信。只是这一期的会试还有半年才开测,江兄和这位……方才只见旧人,倒是疏忽了这位小兄弟,小兄弟,你叫什么?”

  小钟正欲开口,却被江七截过:“钟大。叫他小钟就行。”这吓得小钟心中一声咯噔,还在为擅自取名的事担忧。没想到张衡却十分自然,江七没有骗自己,真的可以钻律条的漏洞啊!

  “哦,那这半年,要让小钟兄弟等一等了。”张衡继续说。

  “让他在这儿等吧,这小子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了。”说到此处,江七站起身来,朝小钟说:

  “你去外面等我,待会同你交代些事。”

  小钟知道江七同两位府相有些话要单独说,很识相地走出大堂。他虽平日看起来呆呆的,要说聪明虽不至于,但也不是蠢人。

  大堂内,江七走近身前的案桌,拿起方才张衡令人端上的酒壶,也不说话,轻轻捏了一只玉杯,往其中倒满了酒,旋即一饮而尽。他也不再续杯,放下酒壶,杯子却依旧握在手里,朝着静静看着他的张左二人说:

  “也是云州特产,白云边在这边境之地,亦称得上是好酒,可惜比之昔日紫水亭里的红楼斟还是差了不少。”说罢,那握着玉杯的手一松,精美无暇的玉杯清脆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心不死,还想拼一把。”江七转过身去,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多谢了。”也走出了大堂。堂内只剩张衡和左思邈两人对视,默默无言。

  堂外廊凳上,小钟低着头,想着江七同两位府相对话的话外之意,奈何所知太少,无法联系。

  听见脚步声,小钟抬起了头。江七站在他跟前,既不坐下,也不看向他:

  “我知道你心里疑问很多,我只同你说一句:天下的路,从来都是自己走的,不应为旁人所牵制。必要的时候,莫念旧情。客栈的马我骑走一匹,留你一匹,送你了。两位府相是我的故交,也与你师祖相识,不会为难你,等他们把你安顿好,你就去客栈把马牵回云州府里,那客栈的宿马费可不便宜。”

  “多少啊?”

  “一日一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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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七走了。

  两位府相应与江七有着深情厚谊,以云州府最高的规格招待钟大。在偌大的云州府,钟大住着精致却不流于雍容的房室,夜晚睡在由野兽皮毛制作而成的大床上,一日三餐也都是整个云州最上乘的美味。按理说,从未见过这等世面的钟大理应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一开始确乎是如此,可没过几天,他平静而又惬意的生活却被一人的到来而打破。

  这天,他在房间内看着从张府相那里借来的《京畿轶事》,突地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不大,却很是急促。听到这敲门声,钟大有些惊讶,自从自己借住此处,除了刚开始的一天张衡、左思邈两位府相相继前来探问自己住的是否习惯,后来除了仆人来送餐和换洗衣物,并无一人前来,莫不是府相大人有事找自己?

  一阵纳罕的钟大迟疑片刻后,还是开了门,结果却令他更加大跌眼镜。来者是一身高不到四尺的小姑娘,低鼻梁,殷红小嘴,一双黑色大眼睛,皮肤白里透红,穿一身素雅的青绿色小裙。见了钟大,带着些哭腔指着后者娇嗔道:

  “你个小偷,恬不知耻,还我鸿羽学宫的衣服!”

  云州府的小姑娘,钟大不敢怠慢,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然躬身拱手说:

  “这位小姐,在下初来云州府,只是借住几天,您说的鸿羽学宫,在下确实要去,不过是待半年之后两位州府大人联席保举,因而还并未见过什么衣服。况且小姐您这尺寸的衣服,在下也穿不了,偷来作何用处呢?”钟大自觉自己回答得毫无纰漏,却还是遭到这陌生姑娘的谩骂:

  “呸,你都承认了,不是你向爷爷抢走了我去鸿羽学宫的名额吗,你个臭小偷!”

  “小朋友,若是抢,则我是强盗而非小偷,盗窃才叫小偷,你这样用词是不对的。”

  “你,你!谁要听你讲这个,你就是小偷,小偷,小偷,你还我名额!哇——”见钟大这般“理直气壮”,一直竭力憋在眼眶里的泪水此刻再也拦不住了,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顿时打得钟大措手不及。

  “哎哎小朋友你这……先别哭啊,你慢慢讲,讲清楚,我确实刚来啊,也不认识你,又怎会偷你的东西呢!”

  小姑娘闻言却哭得更凶了。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放声大哭,另一个第一次遇到这等事情,也不会安慰,哭声这般响,书也看不成,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过了好大一会儿,小姑娘许是哭得累了,竟自己坐到钟大平日睡的床榻边,眼眶红红的,低着头,一声声啜泣着。

  杵在一旁的钟大终于得了消停,细细回想着小姑娘的话,忽然,似是想起什么,轻轻向小姑娘探问:

  “小朋友,你刚刚说爷爷,又说什么名额,敢问你与张衡、左思邈两位府相大人是什么关系?”

  “张爷爷就是爷爷啊……你个……你个小偷……这都不懂……还……还抢我名额……”想到这里,小姑娘抽泣得更厉害了。

  “那敢问你的名字是?”渐觉不妙的钟大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嘶——”这小妮子现在什么话都不听,这可怎么办?钟大无奈地挠了挠头。一旁见钟大这副抓耳挠腮模样的小姑娘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又像怕被发现似的,重又装作抽泣的模样。

  “嘿——你这小孩,你笑了是不是,是不是笑了?对吧,你刚刚笑了!”破局了!钟大内心一声大喊,急忙凑近那小姑娘,切切问道。

  小姑娘被钟大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急切的话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往一旁挪了挪,嘴上却还硬着:

  “那……笑了又怎样?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说完还做了一个自以为凶狠的表情吓唬钟大,逗得后者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咳咳……没什么。”

  “你说!”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说。”钟大笑着说。

  “凭什么!我让你说你就说啊!是你有错在先!还把我弄哭了,我要告诉爷爷和叔公去!”

  “那你去吧!”钟大大手一挥,顺手拿过放在桌前的《京畿轶事》挡住脸,忐忑地说。

  那小姑娘见这戏弄仆人百试不爽的招数不管用,小嘴抿得紧紧的,露出极不甘心的表情。两人又是僵持良久,这次换小姑娘忍不住了:

  “我叫张晨曦,你叫什么?”

  钟大心中长松了口气,心道赌对了,胆子也大起来,有意逗道:

  “你方才不是不说吗,现在怎么又说了?”

  小晨曦嘴抿得更紧了,大眼睛看看钟大,又看看地面,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张口:

  “你就告诉我嘛……”

  小晨曦本就长得可爱至极,这一脸委屈的样子配合上那细细的童音,叫钟大心中直呼受不了,但他还是稳住心神,继续挑逗道:

  “你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大哥哥,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嘛……”小晨曦低着头,方才骄横的模样早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行了,不逗你了!我叫小钟……嗯……钟大。”

  “钟大?哥哥,你的名字好难听呀!”

  “额……你是贵族,我是平民,我是不能取含有意义的名字的。”

  “什么是含有意义的名字?”

  “额……就是像你这样好听的名字。”

  “为什么不能取呀?”

  “咋跟你说呢,你可以理解为……你家爷爷比较厉害,我爷爷没你爷爷厉害,所以我的名字就没你的名字好听。”

  “噢~原来是这样啊。嘻嘻,我爷爷最厉害,我的名字就是爷爷取的呢!好听吧!”

  “好听好听……先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我抢了你的名额,难道府相大人先前已经准备保举你去鸿羽学宫了吗?”

  “对呀,都怪你偷了我的名额,我跟爷爷争辩,爷爷还说我胡闹呢,气死我了,我再也不让爷爷抱了!”

  “额……这……”钟大心想这确实怪我,但这时师祖和江前辈的安排,也不能全怪我,“那你为什么想去鸿羽学宫呢?”

  “因为鸿羽学宫的学服很漂亮呀,我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衣服了!”这一句话霎时让钟大想起了曾经自己在岩县看见的那位身穿官服的官吏,那时的自己也同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着类似的心态吧,一晃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当初那种艳羡不已的心思,久久未曾感受过了。想到此处,钟大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嗯……你这个……你这个事情吧,其实不能全怪我,但也有我一份责任,这样吧,我到了鸿羽学宫,拿了学服之后,设法派信差送给你,你觉得如何?”

  “真的吗?!”小晨曦激动得直拍小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吧。”

  “那我就原谅你了!就给你一个和我做朋友的机会吧!”

  “好好好——谢谢小晨曦给我这个无比尊荣的机会~”钟大看着小晨曦,不禁想到小妹,笑着回答道。

  “既然是朋友,那钟哥哥你明天陪我去天池玩好不好?”

  “天池?”

  “对呀,听说向天池投下想说的话,就有机会收到天人的回信呢!”

  “……那是人家编的……”钟大抽了抽眉毛,扣着脸无奈地说。

  “哎呀,你去不去嘛,你不去我要生气了!”

  “行行行,我去我去,不过你要跟你张爷爷说一声。”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小晨曦拍着胸脯担保道,“那我先走啦,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我是偷跑出来的,爷爷该找我了。明天我来找你,可不许骗我啊!”

  “放心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看着小晨曦离去的身影,钟大笑着摇了摇头,又拿起《京畿轶事》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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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日中方至,外面就传来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小晨曦穿了一身淡黄的便服,头上一边扎着一个“小丸子”,亦显可爱。

  “钟哥哥,你起床了没啊,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昨天答应陪我去天池的……”

  门吱的一声打开了,露出钟大的脸。

  “你才是睡到太阳晒屁股的那个人吧,我早就起来了,书都看了两个时辰了。”

  “哎呀,不说这个了……总之快走啦。”小晨曦扯开话题道。小孩子自来熟的程度令钟大惊讶,心里想着自己曾经是否也是这样。

  “走吧走吧。”

  “天池”并未曾出现在《叶国志》中,昨日钟大借阅《云州志》也并未曾见到相关记述,想来多半是云州城的一方池水,或有什么吸引小晨曦的地方吧。

  “小晨曦,你去天池,是想要和天人说什么呢?”

  “爷爷说父亲母亲在玉州镇守边关,我每月都向天人祈愿,希望天人保佑爹娘呀。”

  “玉州?你爷爷既然在云州,为什么你爹娘会跑到北边的玉州戍边?”还有一句话钟大未说出口,那就是女性在叶国是不能参与行伍之事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爹娘厉害啊,爷爷说王上器重我们张家,因此派张爷爷和左叔公守卫南境,爹和娘守卫北境。这下知道你昨天把我惹哭有多笨了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不会和爷爷说的。”

  “我谢谢你啊……”钟大一脸黑线,心道有家世真好。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何时,小晨曦指着远处一座池水尖叫道:

  “钟哥哥你快看,那就是天池了!”

  钟大环伺四周,发觉已离开最繁华的那一片商坊,来到一片偏僻之处。这池水看来并无特殊之处,与一般池水别无二致。可小晨曦却十分虔诚地握着双手,低着头认真地向池水祈祷:

  “希望爹娘平安无事,爷爷和叔公寿比神龟,云州的百姓们每天都和我一样开心。”钟大听到小晨曦的祈愿,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禁感慨贵族家庭的教育,也佩服张府相的格局。

  “钟哥哥,你怎么不许愿啊?快许愿呀,很灵的!”

  钟大本想拒绝这过家家式的把戏,但一看到小晨曦那凶巴巴的表情,只得妥协,也学着小晨曦的样子朝池子许起愿来。

  “希望爹娘和小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希望我在王都的求学之路能一帆风顺。”钟大心里想着,并未说出口。他从小生长在古木村,并无小晨曦那般想法,只要家人无事,自己顺利,他就满足了。虽则他知道,人生之路不可寄托于这缥缈虚无的鬼神之说上。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平淡了。小晨曦许完愿,便拉着钟大回了云州府,说是还要上先生的课。这一不在自己身旁吵闹,一时竟令钟大觉得有些无趣了。看了几页书,颇觉索然,便出了云州府,在打算在云州府前的那片繁华商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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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坊群内,声色全然与云州府两样。内里的建筑全部由翠峰、龙衔两座山脉的名贵木材建构而成,几乎没有平房,各类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这偏远的云州,其市府便已繁华至此,那所谓的王都,真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建构而成。”不出天下,不能知天下事。知与行,确乎是要合一才能提高自身眼界的。钟大见眼前之景,不禁自叹道。

  就在这时,钟大注意到远处在众多楼阁中的一座平房。这虽是一座平房,却门庭若市,且进去的人一时间少有出来的。这引起了钟大的好奇,整了整衣着,也随着人群进去了。

  一入内,便觉嘈杂之声更盛外界,且间掺高声叫嚷及手舞足蹈,兴奋若狂的劣态,令钟大很是不舒服。一身小二衣着的骨瘦如柴的男子也在钟大刚一进门时便主动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您想玩点儿什么?”

  “你们这里是做什么的?”

  那男子听闻一愣,随即又堆着笑说:“公子是外地人?我们这儿是整个云州最有名的赌场,每日的流水那是数以十万计的。这位爷,您若是不熟悉,我可推荐您些台子玩,保管您玩得高兴!”

  “不了,我身上没带钱。”

  “没带钱?”堂倌冲着钟大打量了片刻,注意到后者衣着不凡,又恢复到先前的态度:“公子今天没带钱也无妨,我们赌场又签字画押的借贷法,不过您既然是外来者,这借款怕也不好给您,不如您先在此间看看,若觉得有意,下次再来玩也无妨的。”

  态度还挺好的,并未注意到堂倌动作的钟大不禁暗想。

  “那你可有推荐的场地?”

  “若说最刺激的,还得数赌点数。”

  “这不就是通常的拼点么,有何特殊之处?”

  “爷,您别急,且听我说啊。咱们这场里的赌点数,并不像平常玩法那样多方猜点,在我所说的这玩法里,庄是我们赌场,客呢,每次只设一人。您可以自选骰子的数量和点数,再由我们场地的专人掷出,若点数对上三之一,则返利两倍,若对上三之二,则返利五倍,若全中,则返利十倍。基本的骰子数为三颗,往上每加一颗,每一层的返利再加上一倍。”

  “这股玩法,貌似对客不利。”钟大思索着说。

  “呵呵,爷说得对,不过返利也是极大的,总有人愿意赌。”

  正说着,一方的场子传来一阵哭嚎声。堂倌听闻便笑着说:“您瞧,这便是一个例子。不过听这声音,怕又是要死咯。”

  “死?只是赌钱,怎么会死?”钟大疑惑道。

  “您自个儿去看看吧,我还有些事,就先不陪您了,您看了就知道。”堂倌说完便离开了,又站在门前接待前来的客人。

  钟大顺着那嚎叫声凑过去,只见一人已面色青肿,头上已间有鲜血,面前有一凶神恶煞的大汉,边打边骂道:

  “没钱?没钱你也敢下这么大注?当我门家场子是猪圈么!”

  “饶了我,饶了我!我还有钱,不,不!我还可抵押家什!”

  “你那点家什早给你抵押光了,糊弄鬼呢?”说着又将砸下一拳。地上那头破血流的男子这时似陡然间想起什么似的,忙用枯瘦的手挡在自己面前,叫嚷道:

  “别打我,我还有个媳妇!我媳妇年方十八,姿色尚佳,一定值钱的,一定值钱的!”

  一旁的钟大闻言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站出来斥道:“你连你老婆都卖,还是个人吗!为了这点钱,连家人都可以卖掉吗?”

  一旁的一群看客闻言皆是将目光转移到这个一袭精致服饰的“公子”哥身上,像看傻子一般看着钟大。

  “现在的公子哥们已经这么多管闲事了么,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场子,轮得到他站出来管这个闲事!”

  那大汉不顾看客们的杂语,也注意到钟大的服饰,说话客气两分,却是镇定自若地冷笑着:

  “这位公子怕是常年身居闺房,对这人情事理不甚了解,对这种人,是骂不醒,也打不醒的,您不过浪费口舌罢了。”

  那地上的男子闻言也帮衬道:“齐大哥说得对,我的媳妇,本就是为我而活的,现在正是她派上用场的时候,关你屁事!”说完又讨好似的跪在“齐大哥”脚下,仿若一条邀宠的家犬:“齐三大哥,我老婆姿色绝对让你满意,你们就饶了我吧,实在不行,我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小女,可卖你们作奴……”

  “畜生。”这下连赌场里的看客也看不下去了,人群中不断有人骂道。

  钟大站在那壮汉身旁,看着男子这般模样,也是震怒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样的人也配有老婆,也配为人!”但那地上的男子却好似并未听见,只是抱着齐三的大腿,望着齐三那冷酷的表情哭求着:

  “齐三大哥,您就答应吧,答应我吧!”

  齐三朝着钟大笑道:“公子您看,您好意劝他,他却并不领情。不过您也不必恼怒,以后您常来玩玩,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哈哈哈哈哈……来人,去拿卖身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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