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前厅院内。

　　一名身穿道袍、长相甚是清瘦的青年，带着两名道童朝着里面闯。

　　此青年道士，正是林灵素的一名弟子，方凌。

　　“今日，我必须要见到郓王殿下，误了元妙先生的大事，你们都要入狱！”

　　谭稹面带愠色，一旁的皇城卒们也都黑着脸。

　　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却不敢拔出。

　　皇城司在汴京城已经算是横着走的衙门了。

　　但这些道士却完全凌驾于法令之上，一个“阻拦传道”的帽子扣下来，就能让许多官吏无法承受。

　　当下，传道乃是国事。

　　是皇帝赵佶所认可的天下第一紧要之事。

　　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道怒斥之声。

　　“作为皇城卒，连自家大门都护不住，如何护卫禁中，朝廷养你们是吃干饭的？”

　　此话一出。

　　唰！

　　谭稹拔出腰间之刀。

　　唰！唰！唰！

　　周围的皇城卒也全都拔出刀来，纷纷对准方凌。

　　方凌看到大步走过来的赵楷，当即弯腰拱手，露出一抹谄笑。

　　“元妙先生座下弟子方凌，参见郓王殿下！”

　　他刻意将“元妙先生”四字咬得非常重。

　　“怎么？方道长准备干涉皇城司办案？”赵楷冷声道。

　　“不敢，不敢！给小道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郓王殿下！”方凌知晓赵楷受宠，非他能招惹。

　　他想了想，眼珠一转，道：“郓王殿下，犯人石望坡辱骂道家，污蔑国政，理应处以极刑，若……若殿下仁慈，可……可将其转交给开封府，您看如何？”

　　开封府是绝没有胆子得罪林灵素的。

　　他们让一名平民百姓意外身亡，简直轻而易举。

　　赵楷看向方凌。

　　“本王是否要将人转交给开封府，需要你提醒吗？”

　　方凌皱起眉头。

　　“殿下三思，此人乃是我师尊都知晓的反道之人，若让我师尊知晓您如此做……恐怕……”

　　方凌虽话说一半，但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

　　他在汴京城数年，最喜的就是借林灵素之势。

　　屡试不爽。

　　还从未有人敢不给他师尊面子。

　　“来，过来！”赵楷突然面带笑容，朝着方凌招手。

　　方凌不由得大喜，以为赵楷要妥协了。

　　就在方凌走到赵楷面前之时，赵楷突然出脚，扬腿踹了过去。

　　“砰！”

　　这一脚，一下子将方凌踹出一丈多远，后者狠狠地摔在石砖地上。

　　“扔出去！”赵楷冷声道。

　　这样一个小喽啰都敢威胁他，他若不立威，后者只会越来越放肆。

　　顿时。

　　两名皇城卒兴奋地抬起方凌，走到皇城司大门口。

　　在谭稹的示意下，将其晃荡了足足三次，扬到最高点时，蓄足力气，狠狠扔了出去。

　　此乃伤害性最大的一种扔法。

　　“舒坦啊！”谭稹长呼一口气。

　　皇城司，亦苦道士久矣。

　　……

　　约半个时辰后。

　　中书舍人兼嘉王府直讲王佑，双袖上挽，裤脚也卷到小腿处，一脸大汗地出现在赵楷面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抓鱼去了。

　　王佑迅速关闭房门，里面就只有他们两人。

　　“殿下，您……您……您糊涂啊！”

　　“您打元妙先生的弟子，就相当于打了元妙先生的脸，他若对您不满，力挺太子，寻个机会为太子赐封一个仙职，再在官家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你还如何与太子抢夺储君之位？”

　　赵楷面带微笑，看向王佑。

　　“此事已然发生，先生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王佑想了想，道：“其一，此事不可外泄，立即命所有知情者噤口；其二，我亲自去上清宝箓宫走一趟，那方凌非核心弟子，我只要放低姿态，给足元妙先生面子，应能化解！”

　　赵楷摇了摇头。

　　“我还有另外一种解法。”

　　“刚才，我已命谭稹去将此事外传，估计明日便能使得满城皆知了。本王遵法令而为，对方却蛮横犯上，干预皇城司公务，我踹他一脚，已是轻惩，谁人敢道我的不是！”

　　在王佑面前，赵楷习惯自称“我”，而非本王。

　　“殿下，您向来聪颖，怎能如此做？从法理来论，你是无过错，但……但得罪了元妙先生，实不应该啊！”

　　“并且……并且……即使您将那个辱道的老书生放了，那些道士仍不会饶他！”

　　赵楷眉毛一挑。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不能放他离去，我应将其带到王府保护起来！”

　　“啊？”王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您……您若将他带回王府，那……那不是摆明立场要与元妙先生对着干吗？与元妙先生对着干，就是与官家对着干啊！东宫的属臣们若知你如此做，恐怕睡觉都能笑醒了！”

　　王佑一脸着急。

　　他都怀疑赵楷是不是在马车侧翻后，脑袋被摔坏了，不然一个绝顶聪明之人，怎能做此等傻事！

　　东宫太子都做不出来。

　　“坐，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讲。”

　　王佑无奈，只得坐下。

　　“今日之事，我占理占法，摆在明面上，谁都无法指责我，不过就是结怨林老道罢了！”

　　“并且，我得罪的只是他的一名普通弟子，我相信，林老道问明缘由后，不敢为其弟子向官家告我的状，不过就是日后可能会给我穿小鞋罢了！”

　　“唰！”

　　王佑瞬间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殿下，穿小鞋还不严重吗？”

　　“他……他可是带着上天的旨意而来，官家与他如同一人啊！”

　　“我也不喜林灵素，但……但他当下比蔡太师还要得宠，我们即使不与之为伍，也不能与之结怨啊！”

　　赵楷伸手示意王佑坐下，接着道：“我明白。”

　　“我之所以将此事公之于众，乃是因城内百姓对这些道士怨念颇深，我如此做，可斩获大量民意。”

　　“之前，我令皇城司不欺民，也是在积累民意。当民意足够强大，足以令皇权妥协！”

　　“我笃定，明日自有百姓为我说话；我笃定，林老道不敢向官家告我的状；我还笃定，官家知我傲气，定不会惩罚我，盛宠也不会减弱！”

　　“此外，朝堂的士大夫们也被道士们压迫甚久，他们为了手中的权力，为了制衡林老道，也一定会力挺本王。”

　　“以如此微弱的代价，可斩获民心，可获得士大夫官员们的力挺，甚至会被一些有正义感的读书人唤一声贤王，难道不值得吗？”

　　“这些年，林灵素将天下搞得乌烟瘴气，官家宠他是因他有用，如今官家已将道教体系融入政事之中，他已经没有往昔那般重要，林灵素失宠，指日可待，我向他低头，才是大错！”

　　赵楷之所以如此自信。

　　是因他知晓，距林灵素的失宠之日已经不远了。

　　王佑听完后，思索了片刻，朝着赵楷重重拱手，道：“殿下做得对，是臣鲁莽了！”

　　赵楷站起身来。

　　“走，咱们去看看那位老书生，当下这类逆流而上，敢于发声的读书人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