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防
初闻、初见、熟悉,再见。
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来描述姜晚,她似乎是一匹能变幻颜色的绸缎,走廊初闻是渺远的云白、深夜会面是幽恬的青黛、同行赞助如俏皮的明黄、如今在黄昏下静谧安坐翻阅书卷,反倒似深色典雅的赤丹。
无论哪种颜色,与她接触所感知到的性灵,和那头如瀑青丝一样,都顺滑得如绸缎般,令人目睹生喜、触则不忍释手。
仅在教室安静地看书背影,便吸引着与贺晓婷说话的男生不住偷看,对他暗暗嫉妒的眼神,张彻仿若无觉。
泰然坐下,看她抬起如一汪秋水般泛起涟漪的眸子,又觉得她也有所察觉,便忍不住往那个男生那儿看了一眼。
偷看的男生惶恐收回目光,仿佛生怕其实很明显的心思显露端倪,张彻视线回转,发现面前女孩抬眸看他,眼底浅浅浮起笑意,似看穿什么,又转瞬消失,仿佛那笑意从未出现,只剩幽深如深潭的瞳。
有点顶不住……
张彻僵了片刻,视线转向咫尺相距的荧屏,荧屏未开机,黑色面反射着夕照晖光,晖光中略显清隽的少年倒影,褪去黑框眼镜亮出额头,少年意气十足。
这是什么电影美术级构图场景啊……张彻心底微叹,定了定神,在白天如此近距离地单独对坐,他才发现面前少女绝伦的魅力,竟让混迹融媒体圈子多年的他都隐隐顶不住。
“……很合格了。”
轻声细语如泠泠滴珠溅玉,微弱又清晰地传入他耳朵。
“什么?”
张彻抬头愕然,眼里有些迷惘。
似乎是男人的通病,只要没听到唤自己的名字,明明听清楚了也要再问一遍。
“唉……我说,即便是女生,与我对坐时偶尔失神也是有的,你能这样镇定,很合格了。”
少女微微叹了口气,如社团办里初见时那样,纤细的无名指卷弄着肩旁的青丝,绕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的样子显得慵懒又闲适,如一只眯起眼睛皮毛顺滑的猫,让人忍不住想抚摸。
张彻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辩解吧显得心虚,轻蔑藐视吧又显得装大,对话的节奏完全被姜晚把控,就像她下午时不经意把控住了队伍行走的方向那般,不经意就做到了。
“……我说,你差不多该看完了吧。”
见她久久不再发一语,张彻强行将视线从少女容颜转移到她支撑的手臂下,那里垫着自己的手稿。
“……原本是打算三天不搭理你的,没想到你来了,我还是主动开口了呢。”
姜晚并没有理会他的话,撑起腰肢,轻举手臂,伸了个懒腰。
校服顺着皓腕,仿佛丝毫没有摩擦力般滑下,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臂,随着慵懒的伸展,少女美好的饱满从宽大的校服间显露轮廓,惊鸿一现后又隐没下去。
喉结微动,张彻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竟又一次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嘻嘻……”
见他失神,姜晚眯起眼睛,露出略带恶趣味又显得满足的笑容。
终于还是看到你不那么淡定平静的样子了……
“呃……你刚说什么?”
无奈地再一次将视线转移到旁边屏幕上,张彻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怎么说也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跟个雏儿一样这么容易就被勾魂摄魄了。
“没说什么,我说,我已经看完了,但你答应我的条件还没做到,所以才暂时霸占了手稿,只能无聊得再看一遍。”
姜晚笑意过后,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视线也不再聚焦在少年脸上,游离在墙角、窗台和遥远的天空间。
“呃,什么条件?”
“嗯?!”
显然还没晃过神,张彻没过脑子开口,话音刚落便觉不好,果然见姜晚柳眉倒竖,慌忙双手作暂停状打断她施法。
“我知道我知道,这期三校联报的稿件是吧?”
不行,自己背靠窗户是背光状态,这丫面朝窗户有天然打光,再这样下去铁定承受不住。
正好聊到稿件话题,张彻借势起身,从讲台拿了纸笔,换到她身侧坐下,也不再看她。
虽是如此,没有视觉刺激,距离却明显近了,与贺晓婷讨论排版的男生愈发心不在焉,撑着桌子的手掌慢慢攥紧。
季秋的风从窗儿吹入,视界之内只有纸笔,随靠近愈发明显的如兰如麝幽香,仿佛带着主人熨帖的体温,缓缓萦绕,填充着心底某处空虚,要将它慢慢涨满。
他受不了了,也不再忍受,猛一闭眼,前世十余载空虚度日,高考后的巨大落差,种种经历与感受纷至沓来,很快就冲淡了现实观感,曾经激愤的心态鼓荡胸怀。
出院后一年频繁复查,盗汗和惊厥仍会在休息不好的宿舍生活中突然侵袭,第二年再次到那座孤山专科医院复查肺部CT,竟偶遇邻床那位27岁大哥哥的母亲,形容枯槁的她看到自己时面色凄然,交谈才得知大哥哥已经因病菌呈多种耐药性,出院疗养后不到一周,遭逢天气骤变,深夜咳嗽惊起,大口大口呕血而死。
那天是6月7号,正好是自己高考的一年后,他已经在专科上了一年大学,逐渐习惯麻木的生活,甚至又渐渐开始熬起夜来。
惊闻噩耗,仿佛一闷棍又把他打回了一年前口罩封闭,严防死守的幽深病房中。
从山城复查返程,司机停车让道,看着交警缓步走过,手起手落、为考生开道,他百感交集,写下随笔。
“纪与记与祭
世事大梦一场,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幽闭袭窍梁。
起惊坐,汗如伤。
寂寞空日和疾扰辘肠,
遥逝近痛簇簇拥脑涨。
事不成,身亦惶。
溯往不觉竟已泪沾裳,
少时狂梦尽碎掷东墙。
西墙破,头顶窗。
天光正炎炙人不觉凉,
灼痛心扉肺腑五六脏。
十九载度生观死空绝欲,
两千年览古通今枉作尘。
恨极此人了悟如走狗,
身残心废弃志作庸奴!
不忆当年平生畅,
昔我少时狂,
一干意气付诸流西水,
满腹骚情埋骨黄泥土。
今者,
我是何模样?
未者,
孰为我作殇?”
力透纸背,一口气书写完成,张彻长舒一口气,看着纸上狞厉笔迹,目光里只剩下白纸黑字,再不顾其它,一时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