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此人定是明教妖人!
残月西沉时,东天已泛起蟹壳青。
嘉兴城外,东十里处。
一缕炊烟从茅檐上袅袅升起,与晨雾缠作一团。
天还没亮透,田垄间便传来了铜铃的脆响,却是几个庄稼汉在扶着犁铧,驱赶着黄牛犁地。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五月的时候正是农家最忙的时节,需要全家老小齐上阵。
不仅要抢收小麦,还有晚谷、黍、稷等夏季作物需要播种。
‘踏踏踏~’
一匹骏马从田边的土路上疾驰而过,扬起了一路灰尘。
那骑士身穿紧身衣,脚踩黑靴,腰间挎着长刀,看起来威武不凡。
田垄里,骑在黄牛背上的稚童艳羡地看着骑士翻身下马,进了地主刘老爷家的院子里。
‘他肯定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稚童心想。
“看什么看呢?牛都不走了!”
身后父亲的呵斥声将他惊醒,童子挠了挠头,从遐想中回过神,再次心不在焉的继续赶起了黄牛犁田。
很少有人能想到。
南宋皇城司在嘉兴设立的据点,就隐藏在这一片和谐的阡陌田垄中间。
“口令?”
黑衣骑士才一跨过门槛,暗中便有质问声传来。
男人对着空气平静道:“朝天阙。”
随后,他都不用那暗卫提醒,便非常熟练的放下腰间佩刀。
面见上官,身上不得配有武器,这是皇城司的规矩。
“陈指挥,陆虞侯在地下密室等你。”暗中又有一道声音传来,随后庭院里陷入沉寂。
作为赵家皇帝的直属特务机构,皇城司的建制并不复杂。
其中各级官职分类,也和殿前司亲军基本相同。
皇城司最高长官称都指挥使。
其下则为虞侯,辖管某个大片区,又或者直管某些定向事务。
例如当年负责追回宋陵遗骨的皇城司地官署,其最高长官就是虞侯。
虞侯再下,则为指挥,差不多等于后世的排长,手下有二十到五十人不等。
最后则为班直,是最基层的管理人员,下辖十人。
嘉兴城作为南宋的大城之一,皇城司分部的最高管理者便是一位虞侯,名叫陆有为。
被称作陈指挥的男人快走几步。
他轻车熟路的进了书房,然后无视掉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傀儡主人刘地主,用力推动书柜。
‘咔咔咔~’
一阵机关声响起,书柜后露出了一条深幽的密道。
陈指挥一路向下,来到地下密室前。
还不等他敲门问候,里面便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是陈柏?无需多礼,直接进来吧。”
陈指挥这才推动兽头铜环,躬身进门。
门一开,一股燥热的气浪便扑面而来,热气熏得人脸发红,彷如进入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壁炉里的木柴炸裂,在火焰中噼啪作响。
一只水壶用铁链挂着,就悬停在烈火之上,滚烫的白气从壶嘴腾腾而出。
陆虞侯背对着他,正在悠然喝茶。
只给陈指挥留出一个宽阔的背影,和他身上穿着的灰色狼皮大氅。
“前来何事?”
他沉声道:“非紧急事务,不得暴露行迹,难不成你忘了朝廷的规矩?”
陈柏不敢怠慢,踏前一步,恭敬道:“虞侯,您吩咐追查的那人昨夜又回来了,我手下的人,在嘉兴码头看见了他的船。”
陆虞侯倒茶的动作一顿,问道:“当真?”
“属下万万不敢欺瞒虞侯!”
陈柏躬身道:“那人是昨晚戌时二刻进的码头,属下在那边留下的谍子看的清清楚楚!”
“哼,哼哼......”
几声冷笑响起,陆虞侯注视着身前涌动的火苗,声音冷漠:“好个逆臣贼子,打伤了朝廷命官,竟然还敢回来!当真是不把我大宋朝廷放在眼里!”
陈柏连忙附和道:“虞侯,咱们何时动手?”
他深知这位从临安空降而来的上官脾性。
陆虞侯虽然平常看着好说话,实则内里霸道至极,不容任何人反驳。
所以对方说逆臣贼子,陈柏就说动手抓人。
像他这样的官场老油子,绝不提出半点意见,主打的就是一个乖巧听话!
陆虞侯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生的一张国字脸,额广颌方,一看就是吃公家饭的相貌。
只是一对眼睛太过阴沉凶戾,再加之颧骨高耸,破坏了气质,上不得朝堂。
配上身后披着的狼皮大氅,整个人有如一只化作人形的狼王。
“此獠武艺甚高,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陆虞侯思忖了下,安排道:“陈柏,你速速去给临安的赵指挥使发文,让他抽调京中精锐,过来支援!”
“另外让你手下的谍子,把他给我看死了,断断不可失去对方的下落!”
陈柏拱手应是,旋即又问道:“虞侯,公文该如何书就?”
宋朝坚持以文御武,所以调兵极为麻烦。
皇城司虽然是特务机构,有专权专干资格。
但也要在公文上写好原因,留存封档,以备后查。
陆虞侯早有打算,闻言淡淡道:“你就写,嘉兴城里有摩尼教妖人再现,疑似和前些日子的皇宫刺驾之事有关联,贼人欲对我大宋社稷图谋不轨。”
“摩尼教???”
陈柏闻言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摩尼教就是百年后小张所在的明教。
自打方腊被朝廷剿灭之后,这个名字可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了。
最关键的是,摩尼教这东西和佛道两家不同,人家是真心干事业的实干型教派!
它和白莲教差不多,都爱造反。
因此,也最擅长蛊惑农夫百姓。
所以,只要摩尼教一出现,就代表着当地需要大清洗一次,需要将谋逆分子连根拔起......
陈柏和陆虞侯不一样。
后者是从临安空降过来的皇城司长官,但他却是嘉兴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陈柏实在不愿意本地的父老乡亲,遭受朝廷的搜查缉拿。
陆虞侯眼皮一抬,不怒自威:“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陈柏硬着头皮道:“虞侯,不如让属下再作查探,待得探明对方身份后.....”
陆虞侯双目幽幽,盯着他看了几息,随后一拍桌案怒道:“本官自有判断,还不容你来置喙!”
他这一下动作极大,浑厚的声音将壁炉里的火苗都震得颤了颤。
密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陈柏只能听见自己身体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陆虞侯瞪了这个手下一眼。
但念起自己体内伤势未愈,这会正是用人之际,最终还是按下性子,略作解释。
“陈指挥!”
“你可知道,据朝廷书目的记载,当年贼子方腊谋逆时,麾下就有一韦姓散人,最擅长轻功和寒冰掌力。”
陈柏低头不语。
摩尼教自百年前,曾跟随教主方腊,在浙东起兵造反。
但后来迅速被朝廷镇压,残兵败将据说跑去了昆仑山旁边的光明顶地界,从此销声匿迹。
他一个小小的嘉兴哨所指挥,位卑权低,哪里知道太过详细的信息?
陆虞侯握紧拳头,恨道:“我叫你查的那贼子,年纪不大,但轻功极高,而且掌法造诣不凡!本官之前以太祖神拳,也不过和他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一时不察,被他在体内灌入了寒毒.......”
陈柏闻言就是一惊。
自家领导竟然没打过?
陆虞侯察觉到他的震惊情绪,语气淡淡,无形中找补道:“不过,虽然中了贼子的掌力暗算,但本官也没吃亏就是了。”
陈柏没有怀疑,赞道:“虞侯威武!”
“咳咳......”
听见手下的马屁,陆虞侯咳嗽一声,反问道:“此獠特征已是如此明显,你说他不是摩尼教之人,那还能是谁?”
这话一出,陈柏顿时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武林中的寒属性掌法确实不少。
但能被皇城司的虞侯亲口认证出‘造诣不凡’这四个字的,却是少之又少。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陈柏半跪在地,低下头,不再辩驳,只是暗叹一声嘉兴的百姓们恐怕有难了。
随后,他又想起一事,急忙道:“虞侯,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
“那贼子昨夜从码头上岸,我手下谍子汇报说,他身边还有几个老少,其中一人昏迷不醒,疑似是丐帮现帮主黄蓉。”
陆虞侯听见名字就是一愣:“黄蓉?你确定?”
陈柏道:“正是!黄蓉模样出挑,是万中无一的美人,属下绝不会看错。”
“好好好!”
陆虞侯连声道好,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郭靖前天,刚从桃花岛上离开吧.....”
他眉毛挑起,而后冷笑道:“郭靖前脚刚走,黄蓉后脚便昏迷不醒......这说明什么?”
陈柏知道对方这不是真的在问自己,而是需要自己捧哏了。
他低头垂眸,佯作不懂:“属下愚钝!”
陆虞侯一手托起茶盏,一手按住茶杯盖,双眼微眯,笃定道:“这说明,要么是丐帮和摩尼教有所勾结,共襄篡逆,要么就是那贼子以卑鄙手段,趁桃花岛空虚,暗中害了黄帮主!”
陈柏屏息不语。
所谓官字两张口,咋说都有理。
他在皇城司这里浸润了十多年,其实也是个人精,自然听明白了陆虞侯话里的含义。
若是能拿到证据,那就是两派勾结。
皇城司当一网打尽,搂草打兔子的同时,顺理成章地将丐帮这个大型不稳定组织,连根拔起!
若是拿不到证据,那就是贼子暗害。
皇城司自当出面拨乱反正,帮助丐帮的朋友,救出黄蓉帮主!
至于这个营救过程是否会出意外......
那谁说得准?
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行动过后,东邪和北丐这两位绝世大高手,该怎么对待。
但看见陆虞侯沉眉立目的样子,陈柏也不敢多问。
反正,天塌下来有朝廷顶着呢!
他见事情已毕,便躬身告退,无声离了密室。
在陈柏离开之后不久。
陆虞侯放下滚烫的茶杯,从座椅上起身。
陆虞侯双眸盯着面前的壁炉,红色的火苗在瞳孔中跳跃不停。
忽地。
他摆起太祖长拳的拳架,在房中操练起了武功。
太祖长拳在天下流传极广,说是烂大街也不为过。
百年传承下,太祖长拳衍生出的变种极多,堪称‘百里不同音’。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河北沧州和山东郓城两地的长拳拳法。
但无论哪一派系,拳招都是三十二路,不差分毫。
陆虞侯此刻放开手脚,对着壁炉练拳。
他的拳法与外界流传的拳法全都不同,自第八式开始,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霸气潜藏其中。
又是十几招过后,那股气势愈发明显。
拳风激荡,隔空就打的炉中火苗明灭不定。
但陆虞侯忽然面色一白。
他赶忙停下手中动作,手指在胸口几处大穴疾点,却还是为时已晚。
他只觉自己腹腔内气血涌动,寒气四溢,如同钱塘大潮暴走,内力根本压不下去!
陆虞侯张开嘴巴,朝面前壁炉‘哇呃’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哧哧嗤~’
阵阵白气升腾而起。
那鲜血中带着细细的冰渣,落入炉中,竟然直接将烧的正旺的火堆浇熄!
‘哼!明教妖人的寒冰绵掌果然厉害。’
‘这体内寒毒只靠我自己,怕是没办法解决了......’
‘若是这次抓不到他,不仅以后我的武功别想进步,甚至性命恐怕也危在旦夕!’
‘最多最多,只有一二年可活!’
陆虞侯神色阴沉,望着炉子里烧的黢黑的木头,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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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有脚才一收到黄蓉重伤的消息,便一路飞奔。
他只恨不得自己背上同那送信的雕儿一样,生出一对翅膀。
丐帮四大长老中,鲁有脚是洪七公和黄蓉的亲信,所以长期驻守在嘉兴临安一带,来的最快。
按着信上写的地址。
鲁有脚不敢耽搁,一夜从绍兴来到了嘉兴城南的这间‘悦来客栈’。
他心中火急火燎地,为求速度,干脆也不走正门楼梯。
直接纵身一跃,随便在二楼找了个窗口,就翻了进去。
屋里的一对小夫妻趴在被窝里,正在你侬我侬,结果被这邋里邋遢的老头吓了一大跳。
“得罪得罪!”
鲁有脚瞪大眼睛,装作柯镇恶那种双眼无神的样子:“二位继续磨合就是,我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他就夺门而出,没管身后的尖叫声......
黄蓉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最里面。
鲁有脚快走几步,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郭芙和柯镇恶。
这一老一少,分别站在门口两侧,一者拄杖一者抱臂,跟两个门神似的。
“黄帮......”
他话才说一半,就被郭芙踮起脚捂住了嘴。
“嘘~”
小姑娘食指输在嘴前,和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许大哥在屋里给我娘疗伤呢!”
鲁有脚:“???”
老乞丐瞄了眼寂静无声的屋内,可惜碍着窗户纸,啥也看不见。
柯镇恶淡淡道:“蓉儿被欧阳锋那恶人的蛤蟆功打出了内伤,眼下除了全真小道士,我们都无能为力。”
鲁有脚察觉到他面色惨淡,显然是还有内伤在身未愈,便知道柯镇恶所言不虚。
他不敢擅闯进去,便只能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时不时往门口望望,身形晃得郭芙一阵眼晕。
又过半刻钟,门扉开合,却是许清一脸凝重地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众人见他面色不好,顿时心中一沉!
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