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豆浆杯沿的豁口映成月牙形时,林小满发现母亲在偷偷调整婚戒位置。夏晴的无名指根部有圈淡白压痕,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封印,此刻却被她将素圈推到指节中央反复摩挲。
“尝尝新腌的萝卜。“母亲推来青瓷小碟,筷子尖沾着的辣椒籽在桌布洇出暗红斑点。林小满咬下脆生的腌菜,听见阁楼传来相册坠地的闷响。夏晴上楼的背影比昨日佝偻三度,睡裙下摆扫过台阶时掀起细小的尘埃旋风。
顾沉等在巷口的姿势与昨日分毫不差。他单脚撑地,车筐里的仙人掌换了报纸包裹——这次是父亲葬礼当天的晚报。少年接过书包时,食指在帆布表面划出无意识的螺旋,正是林小满婴儿时期在父亲教案上的涂鸦。
教室储物柜的锁芯又卡住了。林小满用发卡撬动时,金属刮擦声惊醒了柜顶沉睡的灰尘。父亲的高考准考证飘落,照片边缘开始泛黄卷曲,背面那个歪扭的爱心褪成了铁锈色。她突然想起昨夜母亲在厨房的抽泣,水龙头开得震天响也盖不住的呜咽。
午后的暴雨来得比气象预报早十七分钟。林小满蜷在图书室角落,看着雨滴在窗玻璃上织出父亲的面容。顾沉的外套还带着天台晾晒的日光气息,袖口处松脱的线头却刺得她鼻尖发酸——这分明是母亲缝补的手法,针脚里藏着颤抖的余韵。
放学的公交站台积着昨日的雨水。夏晴的蓝格子伞向女儿倾斜时,露出左肩被浸透的毛衣。林小满看见母亲后颈的蝴蝶胎记正在褪色,翅尖染着药膏的淡褐。她们踩着水洼往家走,每个涟漪都映着不同年龄的父亲:七岁举着棉花糖的他,十七岁打篮球的他,二十七岁抱着婴儿的他。
晚餐时砂锅又煮糊了。夏晴舀汤的手悬在半空,看着莲藕在汤面浮沉。“你爸以前...“她突然用汤匙搅动漩涡,婚戒磕碰碗沿发出丧钟般的清响。林小满数到第七次碰撞,母亲无名指关节泛起了尸斑似的青紫。
阁楼的老电视在深夜自动亮起。林小满踩上第三级台阶时,木板的呻吟声比往日沙哑。父亲珍藏的黑胶唱片封套散落满地,每张封面都被人用红笔划去年份。她抱起那本沉重的相册,发现全家福里的父亲正在缓慢蒸发——先是衬衫纽扣,然后是扶着相机的手,最后是温柔注视镜头的眼睛。
暴雨在凌晨两点零七分准时造访。林小满蜷缩在父亲最爱的藤椅里,看着雨水在窗台积成小小的银河。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褪色的毛线团。“给你织条围巾吧。“她声音轻得像在梦游,竹针碰撞声里,林小满看见她左手小指缺了片指甲——和停灵夜被棺木夹伤的位置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