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是被豆浆机的嗡鸣吵醒的。她赤脚踩过冰凉的瓷砖,看见母亲正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玻璃罐。夏晴睡裙的肩带滑落到手肘,后颈的蝴蝶胎记在晨光里微微发颤,像随时要振翅飞走。
“小心烫。“母亲转身时差点撞翻滤网,潮湿的豆渣溅到林小满手背。她注意到夏晴左手中指戴着父亲的婚戒——那枚本该躺在骨灰盒里的素圈,此刻正随着搅动豆浆的节奏在食指与无名指间游移。
梧桐树的影子透过纱窗斜切在餐桌上。林小满咬开溏心蛋时,蛋黄缓慢流淌成某种黏稠的钟表盘。夏晴突然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蛋液,指尖残留的止疼膏药味刺痛了鼻腔。这个动作比往常多用了一秒钟,仿佛在确认女儿皮肤的触感。
“你爸以前总说...“母亲的声音卡在豆浆腾起的热气里。她转身去拿白糖罐,围裙系带松垮地垂在腰间。林小满数着柜门开合的吱呀声,第七次时终于看见冰箱门内侧贴着的便签——父亲的字迹被水渍晕染成模糊的:“晴,记得给小满扎头发。“
公交站台的广告牌新贴了整容医院海报。夏晴突然拽过林小满的书包,手指灵巧地拆开松脱的线头。阳光穿过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在女儿校服袖口缝出一串歪扭的针脚。“下午有暴雨...“母亲说这话时正咬着线头打结,虎牙在唇瓣留下月牙状的白印。
顾沉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骑着那辆老式二八杠自行车,车筐里颠簸的仙人掌用报纸裹着,刺尖戳破的窟窿眼像星空。“夏老师让带的。“少年单脚撑地,递来的保温杯外壁凝着水珠。林小满接过的瞬间,瞥见他手腕内侧结痂的咬痕——和她昨夜梦见的形状完全相同。
教室后排的储物柜发出叹息般的声响。林小满旋开生锈的锁扣,父亲的高考准考证飘落在地。照片上的青年正在褪色,而背面的空白处不知被谁用红笔描了个歪扭的爱心。她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父亲就是用这张准考证教她折纸船,船头永远朝着南方。
午休时暴雨如期而至。林小满趴在课桌上假寐,听着雨水在走廊积成小小的湖泊。顾沉的外套带着晒过太阳的棉絮味盖上来时,她闻到袖口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和父亲病床前的味道一样冷冽。
放学时夏晴撑的蓝格子伞破了个洞。雨水顺着缺口滴进林小满衣领,母亲慌忙用掌心去遮,冰凉的婚戒蹭过女儿温热的锁骨。“你爸修伞最在行...“她说到一半突然噤声,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小满看见母亲右手虎口结着血痂,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割伤。
晚餐的莲藕排骨汤咸得发苦。夏晴第三次起身添水时,砂锅沿磕出个月牙状的缺口。林小满盯着母亲来回晃动的拖鞋,发现她左脚小趾始终蜷缩着——这是父亲去世后才有的习惯,仿佛永远在躲避看不见的碎石。
“小满。“母亲在收拾碗筷时突然唤她,洗洁精泡沫堆满水槽,“下个月你生日...“瓷盘相撞的脆响截断后续的话,林小满看见夏晴的手背暴起青筋,像是攥着无形的救命绳索。
阁楼的老式电视机在深夜自动开启。林小满赤脚踩过吱呀作响的木梯,雪花屏的光斑在墙面跳动。当她伸手要关电源时,突然在杂音中捕捉到父亲哼唱的《茉莉花》。五斗柜最底层的铁皮糖盒开始震动,锈迹斑斑的锁扣弹开,露出半张烧焦的孕检单。
暴雨猛烈敲打窗棂。林小满蜷缩在父亲遗留的藤椅里,指尖抚过扶手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那些她曾以为是岁月磨损的纹路,此刻在月光下显露出真容——无数个“晴“字嵌套着“满“字,像永不停歇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