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镡城仍然是阴雨绵绵,不过雨势终究是小了许多,城南深处像样的道路不太多,黄泥土面满是泥泞,许多地方都窝了积水,浑身脏透了的人们埋怨着这个鬼天气,却仍然在为生计不住奔波着。
魏府便是在城南深处,府内当然是舒适的,即便是魏府的下人,在忙碌之后,得空了也可在倒屋换上一双干燥的布鞋。
魏府两日前请来了医师,给陆沉东疗伤。
费了一番工夫治疗后,今日陆沉东状况明显好了许多,医师开了方子,便在今日离开了魏府。
魏无涯此时一身黝黑道袍,他侧脸有疤,须发浓密,往常常常不修边幅,今日倒是颇为细致地打理了一番,不过瞧上去仍让人觉得此人粗犷,不拘小节。
二人交谈一番后,魏无涯将其送至魏府大门。
临别时,说到什么趣事,魏无涯又是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可是魏无涯其实不像他面上这般光鲜亮丽,他体内的火毒已经发作起来。
在两人分别后,魏无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此时的他,不光身上透出了虚汗,丹田紧锁如烙铁入腹,气海暴乱,心中积郁难安。
关于这火毒,他心中着实还有一道隐忧。
今日已是三月十八,已到了他每月固定去医馆的日子。
但沈铎说好了最多一日半,却迟迟不见回来,传讯符离远了便会失效,加之外头元气稀薄,最多在镡城生效,此时沈铎已离远了,早联系不上了。
按魏无涯的推测,即便是在云隐峰内部,树木遮蔽,追逐起来要花费些波折,可沈铎也顶天花半日便可把朱元义撵上,再花上半日赶回来。
可此时已过去整整两天,沈铎那边却毫无动静,不知生了什么变故。
魏无涯一人坐在卧房内,此时他两位身怀灵根的嫡子都在外头,魏凌海在朱家阵前盯防,魏凌风则在洛府附近布防。
他这两子性情完全不同,一个安静,一个好动,但是在好勇斗狠和心狠手辣上,他二人完全继承了他的脾性。
魏无涯心道:
“如不是连年对外征战,族中内乱怕是早起了。”
“好歹拖到现在,凌风和凌海都胎息第四境了,在捱几年,成了炼气,便足够分立门户。”
“等攻下洛家后,他们要斗便由他们斗去。”
魏无涯这般想着,心中居然起了几分快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森然的笑脸。
但不一会后,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浑身好似有火在灼烧,小腹处真元紊乱,眼中都有了一些幻觉。
又是一日过去,此时天色渐晚,各家各户点起了灯火,魏无涯虚弱地躺在床上,周身毛孔渗出滚烫血雾,须发焦枯卷曲,双目充血如浸岩浆,浑身燥热疼痛难耐。
“在强撑下去,骨头都要给焚成渣滓,看来得一人独往了。”
一人独往的时候虽然少,魏无涯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他往嘴里塞了颗丹药,觉得身体清凉下来了不少,于是挣扎着起了床。
他刚走到卧房门口,看着窗外阴暗的天空,和连绵的阴雨,迈出去的半条腿,居然又缩了回来。
“还是得谨慎些的好。”
他往传讯符传了一道讯息,竭力让自己神识波动正常:
“找医师马上过来魏府。”
接着他从储物袋中拿了颗灵隐丹,吞下后,整个人开始萎缩,相貌也变得年轻,完全认不出他是谁来。
医师很快赶来了魏府。
镡城的医师绝大多数都是孑然一身,保持缄默,不闻不问,没有加入任何势力,也没有任何势力刁难。
这医师魏无涯并不认得,他瞧过魏无涯的症状后,皱眉说道:
“你这是染了红砂毒,若无至阴灵物无法根治。想要疗伤,得去悬壶斋或者长春堂,只有他们有一尊玄玉归元台,用此引出腹部火毒,或许缓解月余时日。”
魏无涯自然比这医师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他问道:
“我这火毒,可否使银针缓解一、二日?”
医师道:
“自然可以,但是最多缓解两日,还得去医馆疗伤。”
说着从储物袋里拿出银针。
使这银针缓解这毒症可说是奇痛难忍,但火毒发作更加难耐。
眼前这少年躺在床上,浑身虚汗,火毒显然是发作了,可他无动于衷,还能正常交谈,对这银针疗伤带来的疼痛自然无需担忧。
半个时辰后,医师收了二十灵石,已然离去。魏无涯感觉身体一轻,浑身舒畅,症状好去不少。
他心中安然想道:
“可缓解两日,两日之后,沈铎便该回来了。”
可两日又是转瞬即去,大雨一直下着,沈铎却依然未见人影。
陆沉东一日前已恢复正常行走,魏无涯见他瞧上去全然无恙,便把他复又派到魏凌风身边。
因他先前便有旧伤在身,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到可以与他人搏杀的地步。
之所以派到洛府外,不过是想虚张声势,让洛家和朱家误以为陆沉东已完全恢复,让他们彻底心凉。
较之陆沉东,魏无涯却是每况愈下。
因之前是用银针压制,算不得疗伤,所以此时他的症状来得更加猛烈,再拖延不去,便是要死在这府上。
“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大风大浪都见过。”
魏无涯默默想着,心中发狠。
他整日运气疗伤,终于自行缓解了几分。到了夜半三更,又服用了一颗灵隐丹,穿上一身蓑衣,遮住面容,便往医馆方向而去。
有玄玉归元台的医馆镡城内只有两间,悬壶斋在城西,魏无涯常去的长春堂离魏府不远。
关于去哪家医馆,魏无涯早想好了,还是去长春堂的好。离得近,遇上突发状况也好救险。
魏无涯走在黑暗的巷道,天穹上坠下倾盆大雨,在暮色中显得如同墨汁一般浓稠。
他刚踏上这街巷的路口,突然地面之下,两道相互交叉的墨绿色光芒升腾而出,半空中,不断有绿色阵纹浮现,形如倒扣的翡翠巨碗。
他再看向头顶各角,五盏青冥灯闪烁悠悠绿光,分布在各个阵脚。
“这是……十绝阵?!刘家的阵法……”
魏无涯目光呆滞了瞬息,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十绝围杀大阵,乃是高阶阵法,只有刘家掌握,且刘家所掌握的也不完全。
十绝中,刘家只能布出绝音、绝色、绝向、绝时和绝神。饶是如此,布阵所需的物件,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备好的,至少需要一两年搜罗、准备。
而一旦踏入这十绝阵内,他一个胎息修士,即便有再多法器和宝物,又如何能挣脱出去?
费如此代价,布下这般杀阵,此人对他的仇恨,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