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胡安绝没看错。

　　两只乌鸦低头的那刻，伯爵夫人动了。

　　她的右臂忽地移动，先前被压着的长袍咧咧作响，像一面飘扬的旗子。

　　群鸦盘旋于教堂上空，呱呱叫着。

　　乌云低垂，倾压在教堂顶。

　　忽地，云层撕裂，金光绽放，阳光洒在伯爵夫人的身体上。

　　一条手臂自云层探出，将乌云搅碎。

　　那是一位女武神。

　　她头戴鸟翼金盔，身穿黄金战甲，披血红战袍，手持散发圣洁光芒的长矛，乘着云朵化形的白马。

　　白色马儿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教堂顶。

　　女武神下马，手中长矛化为柔软丝带。

　　她将伯爵夫人揽入怀中，低头轻吻。

　　一个吻过后，伯爵夫人的灵魂悠悠脱离肉体，飘在半空，随后在丝带的牵扯下，懵懵懂懂骑马，纵入云端。

　　透过云层破口，七彩霞光之后，散发金光的大殿依稀可见。

　　那座大殿正是瓦尔哈拉。

　　传说中，神王奥丁建造瓦尔哈拉英灵殿，派出女武神左右人类的战争，收割战争一半的英灵以壮大神族力量。瓦尔哈拉设有盛筵，英灵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饱后便会起身互相对战，练习搏杀技巧。直到诸神黄昏到来时，英灵们会与神王一同战斗。

　　正如此时，云层深处的一匹匹骏马跃下。

　　滚滚乌云登时千疮百孔，女武神的金甲绽放光华，她们随着白云奔向战场，奔向战死英灵。

　　李胡安眼红了。

　　英灵也是灵魂状态！

　　那与他死后有什么区别？

　　难怪自己只能作为灵魂游荡，原来是没人接引！

　　如今英灵殿就在眼前，女武神正唤醒英灵。

　　只要作为英灵，踏入瓦尔哈拉，就有机会摆脱将死躯体的束缚。

　　机会终于出现了！

　　看着战场英灵复苏，李胡安不由挺起胸膛，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位女武神。

　　就凭五十次生死经历，哪位英灵比自己骁勇无畏？

　　热血上涌，李胡安喘着粗气，难以克制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天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一阵苦等。

　　直到最后一位女武神将最后一位英灵扶上白马，李胡安什么也没等到。

　　女武神尚未献上亲吻，他彻底急了。

　　先前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亲了，英灵似乎就有了坐标，会直接飞向瓦尔哈拉。

　　这群蛮子都能去，怎么偏偏他被无视了！

　　换谁都得急！

　　“我呢！？”

　　李胡安飘向那位女武神，却被尸体扯在原地，急得大喊：“还有我呢！这！还有一个人呢！”

　　女武神还真听到了，扭头瞥了一眼，呆在原地。

　　过了许久，她似乎有些纠结，目光在李胡安与英灵间不断徘徊。

　　“这边！”

　　李胡安见有戏，挥着手臂示意。

　　女武神牵着白马，飘了过来。

　　只见她面庞白皙，金发金瞳，淡金色的睫毛光芒闪烁，除了冰冷神色外毫无瑕疵。

　　冷漠的眸子扑闪，端得是英武不凡。

　　颜值只比人类美女略高一点点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李胡安回过神，强行挪开眼，目光却不自主锁到下方的战甲上。

　　战甲设计绝对是出自芙蕾雅女神之手。

　　通体夺目的黄金材质，合体至极，正显出女武神凹凸有致的躯体，顺着胸膛的弧度一路下滑，最妙的当属腰臀的惊人曲线。

　　哪怕两世加一起算，李胡安也没见过几人能拥有如此婀娜劲爆的身材。

　　正是情欲与美的完美结合。

　　“我只能指引一位英灵。”

　　女武神开口了，声音还蛮好听的，轻柔温和，很娇弱的样子。

　　与意料之中有些反差，不过李胡安没怎么在意，更顾不上语言不通这种细节。

　　他急忙开口：“带我！带我！我等五十次了！”

　　“可是...这不符合先例。”

　　先例？

　　什么先例？

　　自己作为灵魂飘荡这么些年，难道不该由这些神明负责吗？

　　尤其是阿萨神族！

　　算上献祭与以往战争中的厮杀，李胡安已经被献祭给奥丁八九次了，直追北方人的祭祀规格。

　　怎么也该轮到他了吧！

　　李胡安心中不满，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眼前的女武神却满脸纠结，似乎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只见她摆摆头，脸上带着歉意：

　　“没有。”

　　李胡安闻言有些失望，随即眼中爆发精芒。

　　“既然如此，得罪了！”

　　他一把按住女武神的脑袋，猛地将她的嘴唇按在了自己脸上。

　　动作极快，力量也大。

　　没顾上体会，他抛开手中的脑袋，等待变化。

　　李胡安的灵魂悠悠飘起，挣脱了地上尸体的束缚，飘向那匹云朵做的马。

　　他止不住傻笑，情绪累积，转为狂喜。

　　哈哈大笑中，眼泪都挤出几滴。

　　一次次死亡循环在眼前闪过，热泪不觉盈满眼眶。

　　终于到头了！

　　五十次！

　　整整五十次！

　　每一次失败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期间他意识清醒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灵魂连接的尸体彻底腐败，等待灵魂重新充盈力量。

　　忘却不了的故乡，无处融入的异界。

　　他习惯与坟墓为伴，却耐不住孤独。

　　好在成了！

　　这不就成了吗！？

　　李胡安此时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管他后面会发生什么，先脱离这种半死不活的处境再说。

　　灵魂飘到白马前忽地停下，程序似乎卡住了。

　　李胡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收敛笑容。

　　愣了片刻。

　　他一脚将那位英灵踢下马，夺过那根白云缎带，一屁股坐在马背上，豪气干云，转头大笑道：“来！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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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武神只眨巴几下眼，已经呆住了。

　　先前她总听说接英灵路途遥远，过程又无趣。

　　原来都是骗自己的！

　　这是她的第一趟任务，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作为女武神，她可以看到每一位英灵的生平履历，自然也该遵照职责，挑选出最英勇的那一位。

　　可这职务比她预想的更难。

　　直到前辈们结束任务，她还在纠结。

　　阵亡者实在太多，其他前辈是怎么一下子选出的呢？

　　比对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

　　在善良的驱使下，她选了那位被长矛穿心的英灵。

　　这位英灵不是最英勇的，履历的也不是最光辉的，但他死得实在太惨了，连爬上白马的力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英灵拖上马，正要举行仪式，忽地听闻背后有声音。

　　扭头一看。

　　那道灵魂的生平经历瞬间涌入脑海。

　　刺杀、分尸、毒害、战争、疾病、衰老，这份死亡履历太过丰厚，她一时无法消化。

　　许久，她回过神。

　　身旁这位，貌似还不够英勇；远处那位，又好像死去很久了。

　　“奥丁！你又骗我！说好的工作轻松呢？”

　　这下她真的迷茫了。

　　那道活着的灵魂无可挑剔，每一次都勇敢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好想选他，可他不是这次战争中死亡的...

　　正纠结，见他挥手。

　　于是她走过去，心中想着，“以他的荣耀，至少有得知真相的权利”。

　　一番说明过后，她无奈地告知了自己的职责。

　　见英灵失落，她也无能为力。

　　直到脑袋忽然被抓住。

　　那道灵魂接触自己脸颊的那一刻，海量死亡的经历袭来，她瞬间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只能费力地消化死亡的痛苦。

　　一次次切身体会，她咬牙承受，眼角滑落几滴金色的泪。

　　等她恢复睁眼，便见到先前所选的英灵被一脚踹飞。

　　她才反应过来，捂着小嘴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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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胡安激动地大喊：“来！快上车！”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口误，下意识喊了“车”。

　　屁股下的白马已经蠢蠢欲动，目标正是云层深处的瓦尔哈拉。

　　瓦尔哈拉的光芒不再，低垂的乌云逐渐消散。

　　鸦群也散了，只剩屋顶上的两只，灵动的头颅依旧扭来扭去。

　　“快来”

　　李胡安扭头，见女武神愣着不动，只能摇晃她的盔甲上的鸟翼：“乌云快散了！马要跑了！”

　　女武神这才醒过神，盯着李胡安。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洁白脸蛋忽地挂上几抹晚霞，纯澈的眸子中闪过羞涩与纠结，随后才胯坐于白马之上。

　　“哈哈哈！”

　　李胡安全然不知自己的名誉已经受损。

　　他只顾抓着马鬃，兴奋地驱马：“驾！驾！抓稳！”

　　这些白马没有缰绳。

　　好在自打他穿越，便如同觉醒了本能，天然成了御马的好手。

　　看着腰际探出的攥紧自己的衣服的小手，李胡安笑得更开心了。

　　如今距离登天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策马奔向瓦尔哈拉，心中畅快极了。

　　两人没入云端，乌云顿时消散。

　　成对乌鸦飞起，散落几支鸦羽。

　　其中一支，漆黑油亮，兜兜转转，正落向李胡安的尸体。

　　横在那双呆滞的眼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