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特后背火辣辣的疼。

　　鹰爪离体那一刻，脊椎骨被扯动时，他瞬间意识到了。

　　这只海鹰绝非一只单纯的动物，而是城堡的特殊守卫。

　　他已经暴露了。

　　远处的急促脚步也在印证这一点。

　　于是，休伊特摸一把项链，压制体内伤势。

　　随即压低上身，绷紧全身肌肉，如捕猎中的猫科动物一般趴伏在塔尖边缘。

　　他忍着抽骨疼痛，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反击准备。

　　只差一个时机！

　　海鹰的鹰爪撕开皮肤，一股独特的力量瞬间自鹰爪传出，包住了他的脊椎骨。

　　紧接着，他的脊椎骨骼被连根拔出，随即消失于鹰爪之间，像是被以某种方式“储存”了起来。

　　一击得手，海鹰立即猛扇翅膀。

　　触背即弹，加速飞离。

　　转瞬间飞越了塔尖，掠至休伊特头顶上方。

　　时机到了！

　　就在鹰爪蹬背的力量消退，鹰翼扇动的力量未满之时，海鹰的身体微微停滞。

　　这过程极短，不足眨眼的功夫。

　　然而，在休伊特眼中，这一过程似乎被无限延长了。

　　海鹰的动作被一帧帧拆解，直到双翼大展，掩映明月的那一帧，休伊特双脚猛蹬，身形舒展似豹，以凌厉动作迅捷扑出。

　　他以一只鹰的方式，扑向了那只鹰。

　　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那对粗糙鳞甲一般的鹰爪。

　　短暂失重感过后，休伊特的身子一顿，猛地下坠，随后才被海鹰左右摇晃着托起。

　　“唳！”

　　海鹰猛拍翅膀，调整平衡。

　　其身形在短暂下坠过后竟能再次升高，飞出了城堡范围。

　　一人一鹰，在巡逻队伍呼喊之中，缓缓飞向了天边。

　　哪怕有项链的生命气息关注，身上仍疼痛难忍。

　　脊背正在大量失血。

　　呼啸夜风像是刀子，一刀刀割在狰狞伤口上。

　　再加上海鹰为了甩脱累赘而不断改换的飞行方式，他为保平衡，不得不扭动身体，以此对抗海鹰的力量。

　　如此一来，背上的伤口不断撕裂扩大，伤势也进一步恶化。

　　血是绝对止不住了。

　　而伤势严重到失去骨骼，项链的效果也不够好。

　　如此一来，休伊特只能死死抓着鹰爪不放，看着土地、河面远远离去。

　　哪怕手腕被锐利爪趾划出道道伤口，他也只能维持目前的姿势。

　　当然，如果动用胜利之剑，海鹰或许活不过几秒钟。

　　可先前他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让那道标志性的金光被人目睹，而此时却又被带至高空，无从施展了。

　　此外，休伊特也很好奇。

　　这海鹰究竟是何生物？

　　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目的？与白色奥拉夫究竟有何关联？

　　更何况，他的脊椎骨被“夺”走了，总得讨回来吧！

　　不然只凭身体恢复，项链的生命气息灌溉，这脊椎骨要长到猴年马月？

　　于是，休伊特忍耐着，被海鹰带着飞过利菲河，越过茂密森林，飞向费尔城外的克马洛斯山脉。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

　　海鹰在前程发力，在飞跃森林途中不断降低飞行高度，试图将休伊特挂在某根树茬之上。

　　而休伊特则全程躲闪，不断消耗海鹰的体能。

　　好在他没遇到“汤姆劈树”的事故，安稳避开了每一株树木的主干，只是身上受了些枝条勾划出的皮肉伤势。

　　就那点伤，与后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随着休伊特占据上风，海鹰却已然到达极限了。

　　爬升山脉时，其身躯哆嗦，双翼绵软，似乎彻底没了精力，难以维持飞行动作。

　　一上一下，剧烈颠簸。

　　休伊特扫一眼脚底，只见云雾缭绕，笼罩着层峦山脉，绝对有千米来高。

　　这要摔了，那还得了？

　　换做一般人，在摔死之前便得被吓死。

　　哪怕休伊特自己，在看过这般情形后也不由哆嗦，空出只手为海鹰灌输能量，以此维持其飞行的高度。

　　就这样，海鹰终于飞向山巅。

　　待到落地前夕，休伊特撤了生命气息，以此压榨海鹰的残余体能，提前削弱可能会面临的危险。

　　无论海鹰是否有一位主人，没了这只具备“剔骨”能力的怪鹰，他都能更加从容。

　　于是，没了生命气息支持的海鹰竭力振翅，一点点上飞，缓缓飞越了山巅。

　　休伊特甚至能听到其气喘声，见到其羽翼的哆嗦。

　　在上升途中，他望着那片刀劈斧削的崖壁，最终见到了那片平整的崖顶。

　　崖顶像是被削过一般，平整得过了头。

　　直至海鹰累到极致，终于口吐白沫、无力摔向地面时，休伊特也随即落向崖顶，迅速贴近崖顶那久经风霜的参差表皮。

　　他就地翻滚，减少受力。

　　脑子却由于失血过多，产生阵阵晕眩之感。

　　甩甩脑袋，强自清醒了心神，随即在远处见到了人类建筑。

　　一座极其简陋的小屋。

　　休伊特后退两步，提起鹰爪，拖着那只鹰向前走，一步步走向那座小屋。

　　待到走至屋前，他站定原地，耳边传来一人的轻声哼唱。

　　“我所遭受的苦难，

　　哦，海边的，陆地的，天上的——

　　是那个更为痛苦地单独的夜晚。

　　当魔鬼愤怒时，

　　宏大如我英雄的气魄，

　　坚硬如我的剑刃，

　　恶魔一指摧毁我，

　　在通红的碳里！”

　　待到歌声再起，休伊特将海鹰放在身前，在破布般的衣物上擦净手上的淋漓鲜血，随后伸手握住了那座木屋的把手。

　　轻轻一推。

　　嘎吱！木门嘶哑。

　　门内的声音停了，休伊特推门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半开的木柜露着半截动物身子，棕色毛发，几颗獠牙，是一只野猪。

　　那野猪正屁股冲着门，将脑袋伸至一个木柜之中，虽背对休伊特躺着，但仍能看出姿势中的懒散舒坦。

　　休伊特将小小的木屋找了个遍，最终将目光定在那只野猪身上，愣了片刻，开口问道：

　　“歌是你唱的？”

　　“……嗯？”

　　野猪哼唧一声，慌忙倒退。

　　在脑袋接连撞了几次后才成功钻出柜子，笨拙地扭过身子。

　　野猪瞪着休伊特，前蹄前伸，身子后缩，作出攻击架势道：“是我唱的！怎么了？”

　　果然会说话。

　　实话讲，休伊特并不意外。

　　他已经见过会说话的鱼、会说话的羊，现在看到会说话的野猪，心里甚至没产生波澜。

　　于是，休伊特只是点点头，将那只海鹰拖进木屋，挡了出门的路线。

　　“这只海鹰”

　　他将海鹰提在手中，指着鹰问道：“它带我来了这，你认识它吗？”

　　野猪盯着海鹰，泛红的眼珠滚动，显然心思活泛。

　　过了半晌，野猪哼哧一声道：“认识！他是我的兄弟。”

　　休伊特再度点头。

　　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种跨越物种的兄弟关系。

　　接着便捏住海鹰的脖子道：“你这位兄弟抢走了我一截骨头，他似乎没有还给我的打算。你的看法呢？”

　　他捏着海鹰的脖子，眼睛盯死了野猪的动向。

　　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断手中的脖子，杀死海鹰。

　　“等等！我会劝他！”

　　野猪急切地看着海鹰，又看着休伊特劝道：“他是去保护弟弟的，伤害你绝非他的本意！”

　　“弟弟？”

　　这又是什么复杂关系？

　　难道这所谓的弟弟在白色奥拉夫的城堡？

　　他心中好奇，便将海鹰放在地面上，身子却仍堵在门前。

　　反正眼前这野猪、海鹰也跑不掉，倒是可以间接了解一些信息。

　　野猪见到海鹰兄弟被放下，似乎认可了休伊特的善意，开始娓娓讲述兄弟几人的故事。

　　这故事得从一位名为端老人开始。

　　那老人有一项独特的能力，便是每逢衰老，他便可以经历九天九夜的昏迷，随后化作动物恢复生命力。

　　第一次衰老后，端化作了一头雄鹿。

　　第二次衰老，端自雄鹿化作了野猪，那只野猪成了艾兰野猪之王。

　　第三次，端自野猪再次变化，成了一只海之鹰。

　　而第四次衰老过后，端变成了一条大马哈鱼。

　　就在端第五次衰老，等待变化再次来临之时，意外发生了。

　　那鱼被捕了。

　　白色奥拉夫的妻子奥弗兰喜爱吃鱼，尤其是端所化作的大马哈鱼。

　　在鱼被奥弗兰完整吃下后，端钻入了首领妻子的子宫，成了两人的一位孩童。

　　而端的灵魂却分成五份，其中四份附身在四只动物体内，另一份则留在孩童体内。

　　时至今日，那孩童尚在奥弗兰的腹内。

　　已经三年了。

　　这早已脱离了正常的产期。

　　休伊特面前的野猪、海鹰，正是端的两份灵魂。

　　他所见过的不止这两份，还要算上被海伊德自战场带回的那只艾兰麋鹿。

　　那只鹿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休伊特听了野猪的讲述，忽地对此生出十足的兴趣。

　　如若能凑足其余四份，将端的灵魂融合归一，这是否意味着那个婴儿能够顺利生产？

　　于是，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若是灵魂融合，那端便能再度复生？”

　　野猪摇摆脑袋，随即露出人性化的苦笑道：“我们已经彻底失去那种能力了。现在，我们就是独立的五位兄弟，海鹰与雄鹿担心我们的弟弟，于是留在费尔看守。”

　　“但是……”

　　“婴孩的那道灵魂是端的本质，他或许保留了那种能力。”

　　野猪说完，休伊特明白了对方的担忧。

　　难怪需要有两兄弟保护。

　　依照野猪说法，若是婴孩保留了能力，那么其衰老过后便会再度化形。

　　如此一来，奥弗兰久久未能生育。

　　这是否意味着婴儿早已衰老，并再度发生变化，从而早已永久失去了降生能力了呢？

　　休伊特想到了这一层，却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于是请教道：“你们可曾探查过奥弗兰肚子里的气息？同为一人的灵魂，多少该察觉到变化吧。”

　　“海鹰查过，他能飞，只有他有接近的机会。他接近奥弗兰那次，在其腹部感受到了灵魂的衰弱，我们的那位兄弟正在不断衰弱……”

　　休伊特蹙眉问：“多久的事？”

　　“两年前。”

　　“……”

　　两年时间！

　　这野猪、海鹰、那头鹿，以及那条不知在何处遨游的大马哈鱼，这四兄弟心也太大了吧！？

　　整整两年！竟然未能采取任何举措！？

　　休伊特心中无语，语气也无奈：“你们什么也没做？只是派人看着？”

　　野猪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底气不足道：“我们根本无法接近，就连海鹰也只获得一次机会。如今他能守在城堡，是因为靠近的多了，被城堡人默许。”

　　“换做以前的话，他总会中箭的……”

　　简直废物！

　　休伊特心中叹一句。

　　两年时间，竟然只有海鹰获得过接近的机会。

　　海鹰的那次接触估计吓到了奥弗兰，从而导致白色奥拉夫加倍保护自家妻子。

　　听着似乎合情合理。

　　然而，这却只在将几只动物当做普通动物对待的前提下成立。

　　事实上，几只动物应该都不简单。

　　就拿海鹰来说，都能直接掏人骨骼了，以如此战斗力，对付几队普通人不成问题吧？

　　再加上野猪、雄鹿配合，还怕找不到机会？

　　说到底，这几位兄弟并没有强烈的行动欲望。

　　换句话说，他们习惯了静观其变。

　　可既然休伊特知晓了这件事，平和事态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会任由此事发展下去。

　　那位婴儿的降生或许将成为他的一枚筹码。

　　这筹码不仅能换出索德，甚至可以用来换取白色奥拉夫出兵。

　　总之，若是能解决奥弗兰腹内婴儿的潜在危机，白色奥拉夫的态度必然软化。

　　如此一来，拯救伯爵便更添几分把握。

　　休伊特拿定注意，盯着野猪道：“你们做不到的我能做，你们接近不了奥弗兰，我却可以。我需要你们帮我吸引城堡士兵，剩下的由我潜入城堡解决。”

　　“你想硬闯？”

　　“是潜入……”

　　“潜入……”

　　野猪重复一句，随即抬头道：“你能把我带进去吗？”

　　“……”

　　与野猪交流或许是最累的一次。

　　休伊特扫两眼对方的狰狞身形，掩不住内心的鄙夷。

　　什么野猪之王？

　　是自称吧！

　　这么大的体型，怎么就没见着一点智慧呢？

　　自己潜入已然不易，如今还得带头猪。

　　就这头野猪的体型，走在路上都得有农户观瞧两眼，更何况要进入守卫森严的城堡。

　　这不为难我胖虎吗？

　　如此想着，休伊特毫不犹豫摇头拒绝道：“我带不了你，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献宝呢？我脑海中留了不少人类的记忆……你将我当做宝物，献给首领奥拉夫，他是否就会接见你？我们趁机寻找奥弗兰。”

　　“……你是什么宝？”

　　休伊特险些被逗笑了。

　　野猪的脑回路毕竟与人不同，冒出一些奇怪想法也算正常。

　　只是这方案的确没有半点可行性。

　　野猪像是不死心，再度开口道：“我贵为野猪之王，掌握变形魔法，怎么不算宝物？”

　　休伊特正欲下意识反驳，忽地捕捉到几个字眼，疑惑道：

　　“什么变形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