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杀我！”

　　怪鱼甩尾挣扎，鱼嘴张合间竟然在说话。

　　正是之前的女声。

　　休伊特握着那只手，将那尾鱼提到眼前细细打量。

　　这是一条鳕鱼。

　　体长形扁，头大吻长，鱼眼激凸，体灰腹白，密布黄色斑点。

　　最怪的只有左鳃孔后侧有胸鳍，右侧则络合着细密血管脉络。

　　脉络赫然连接着鱼尾后的那条手臂。

　　一条手尾鱼！

　　休伊特思量一番，捏着那条手臂道：“害了不少人了吧？”

　　手尾鱼闻言惊恐，声音又变得尖细：“没有啊！冤枉啊！那些人不是我吃的！”

　　它似乎想要拧身转头，奈何身体构造不足以支持大幅度翻折，于是便只能在手臂前端左右扭动，显得局促不安。

　　“那你为何要唱歌诱惑人进入沼泽？”

　　“我...我是被逼的！巨怪！是巨怪逼迫我这么做的！”

　　巨怪？

　　竟然真有吃人的巨怪，休伊特有些失望。

　　先前猜测怪物只是为了掩盖女巫邪恶祭祀的借口。

　　原来真的只是巨怪。

　　不过，能见到巨怪也不错。

　　休伊特顺着怪鱼的回答追问：“什么巨怪？困得住一条长了手臂的鱼？”

　　“我不是鱼！是人！”

　　怪事...

　　这些一眼便不是人的东西总以为自己是人。

　　休伊特觉得有义务提示提示对方。

　　于是，他提起那条胳膊，将手尾鱼的眼睛对准了沼泽水面：“你既然是人，眼睛应该能用吧，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手尾鱼安静了，双眼呆板无神。

　　仅剩的胸鳍在鱼鳞上摸索，似乎在抚摸面庞。

　　此时，手尾鱼竟显出人性化的孤独落寞，倒真像是一位对坐铜镜，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女子了。

　　她看了许久，声音哀伤：“我是被巫师变成这样的。”

　　“巫师？女巫？”

　　手尾鱼一字一句，似乎压抑的火山：“一个邪恶的独眼巫师！”

　　独眼巫师...

　　不会这么巧吧？

　　碰到被奥丁施法变作动物的使臣团成员了？

　　休伊特心中说不出的古怪。

　　这种既视感太强，像是触发了一个诡异的收集任务。

　　明知麻烦不想接受，但偏偏他又受那点信息引诱，忍不住问：“具体情况呢？你还记得有关他的什么事？”

　　说着，休伊特将手尾鱼过了遍水，随后又将其提起。

　　手尾鱼鼓了几个泡泡，语气失落：

　　“巫师念完咒语后，我的脑袋剧痛。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在电闪雷鸣中慌忙逃窜，跑着跑着，双腿变成鱼尾，身上长出鳞片。奇怪本能苏醒了，我克制不住亲近水源的欲望，跃入水中。水里舒服极了，脑袋也不痛，但是最后的理智让我伸一只手抓住了岸边，哪怕头疼我也忍着。”

　　她的激凸的鱼眼似乎在流泪，紧接着补充：“熬过头痛，我实在没了力气，滑入水中，成了一条怪鱼。”

　　原来如此。

　　似乎不是每位使臣都能保留人的意识。

　　这位姑娘的运气不错，加上意志坚定，这才留了一条手臂。

　　后面的事也不难猜，一定是顺着河流游行，直到藏身沼泽。

　　休伊特又为她过了遍水，再度询问：“那巨怪呢？你为什么帮助他害人？”

　　“冤枉呀！”

　　手尾鱼听到休伊特对害人之事不依不饶，惶恐开口解释。

　　她说了与巨怪相遇的过程，休伊特听明白了。

　　这是一起知识匮乏而引发的事故。

　　前不久，手尾鱼游到沼泽森林。

　　当时的沼泽不仅水深，而且物资丰富，再加上危险地形造成人烟稀少。

　　人类的觊觎让她担惊受怕，这里宛若天堂。

　　手尾鱼留下了，然而好景不长。

　　丰水期一过，沼泽的水位骤降，渐渐露出地皮。

　　作为鱼，自然离不了水。

　　只凭一条手臂，哪怕是通往最近的河流的路途，于她而言也宛若天堑。

　　她被困死在森林之中。

　　眼见着沼泽森林的水干涸，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决定殊死一搏。

　　毫无疑问，准备不足的她直接昏迷在路途之中。

　　就在即将死亡的时候，她得救了。

　　巨怪按照多年养成的习惯，前往干涸森林，狩猎人类，途中恰巧遇到了手尾鱼。

　　救命的恩情加上胁迫，怪手组合正式出道。

　　两怪的组合诠释了“一加一远大于二”的道理。

　　手尾鱼引诱，巨怪袭击。

　　一个负责提供脑子，一个负责提供强壮身体，狩猎效率何止翻了一番。

　　以往巨怪整年都吃不到几顿饱饭；今年却攒得膘肥体厚，甚至有资本挑食。

　　故事到此便结束了。

　　手尾鱼回忆起伤心事，像是受委屈的小姑娘般哭哭啼啼：“呜呜...我...我也不想的！都是人类，谁愿意同类相残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碎。

　　而休伊特却笑了。

　　他甩着那条手臂，直到将那对激凸鱼眼上的泪、手尾鱼身上的水全部甩干。

　　随后将蔫吧的手尾鱼提在面前，故作疑惑语气：“那雾呢？我猜猜...是巨怪的布置？至于那些手，剩的全部是右手，啧啧...这又是为了什么？嗯...我想想，不会也是巨怪的怪癖吧？”

　　一番阴阳怪气之下，手尾鱼的哭声立即止住了。

　　她费力地扭身却依旧看不到身后：“你...你在说什么？我...哎！算了！你快跑吧！那巨怪要来找我了！我给你指路，送你出沼泽。”

　　她的声音慌乱，逻辑不畅，纠结过后，主动揭晓了自己在拖延时间。

　　随后又善心大发，意欲将休伊特送出沼泽。

　　休伊特摇头，将手尾鱼在地面摔打几下，慢悠悠开口：“我愿意听故事，不是你编得精彩，只是懒得走路而已。我就在这等着，等到巨怪再来救你。”

　　“你！你！快放开我！”

　　听到休伊特要等，手尾鱼嘶吼着剧烈挣扎。

　　她忽地开始尖声唱歌，依旧是先前惑人心神的歌曲。

　　那声音刺耳至极，震荡得水面如鼓皮，肉眼可见的上下起伏。

　　然而，她的歌声失效了。

　　这一次，坠子闪烁间，休伊特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项链则再度囤积了部分能量。

　　于是休伊特眯眼笑着，变本加厉地刺激对方。

　　他忽地宛若病态，捧着那条手臂欣赏：“啧啧...好漂亮的一条胳膊，好漂亮的手。”

　　翻来覆去欣赏还不够，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手臂，滑至手背。

　　手尾鱼愣住了，才停歇的尖叫再次响起。

　　这次是真正的歇斯底里，听不出任何歌曲的踪影，俨然一副精神错乱的样子。

　　骨骼闷响几声，竟是将鱼身折断了。

　　她终于折回了身子，用呆滞的鱼眼木然盯着休伊特。

　　“这么多漂亮的胳膊”，休伊特停了抚摸，忽地盯着手尾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那条呢？是腐烂了吗？”

　　“还在！胳膊还在！我还是人...是人...”

　　手尾鱼的胸鳍下意识摆动。

　　她的双目呆滞，喃喃嘀咕，心思早已飘回得救的那一刻。

　　————

　　“嘎嘣！嘎嘣！”

　　耳边传来咀嚼声。

　　她感受着鱼嘴上的湿润，茫然睁眼。

　　好痛！好饿！好渴！

　　这是哪？

　　是谁救了我？

　　我为什么还活着？

　　想到这，她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尾巴，却看到一只巨怪。

　　什么东西！？

　　她几乎吓傻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没成想，那饿的皮包骨头的巨怪竟然傻笑着递来了食物，送到她的嘴边。

　　她又渴又饿，实在太虚弱了。

　　这或许便是命运吧...

　　最后，她又昏迷了。

　　恍惚间，再一次听到了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

　　“啊！！”

　　手尾鱼忽地崩溃了，痛哭流涕：“别说了！我是人！我还是人！”

　　休伊特见此，知道说到了点子上，于是继续加猛料。

　　他悲悯道：“可怜！巨怪不会是扯下你的手臂威胁了你吧？可惜啊！这些手臂不是你的，再换一百条，终归也不是你的……你现在还算是人类吗？”

　　手尾鱼不断甩尾，泪似乎哭干了。

　　只是刻板地重复：“是人...还是人...”

　　见此，休伊特知道足够了。

　　项链已经恢复平静，似乎积攒了一道不清不明的能量。

　　而休伊特的头脑也前所未有的舒畅。

　　于是，他将手尾鱼的胳膊掰直，与一根树枝绑在一起。

　　随后又将手筋挑了，手指折断。

　　确认不可能具备活动能力后，把一团泥巴塞入手尾鱼的嘴里。

　　最后将树枝插入泥土。

　　做完这些，休伊特转身走了。

　　不知道手尾鱼是如何换的鱼尾，但她单凭自己显然是做不到的。

　　那雾气也并非她的手笔。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人，所以休伊特给她留了许多时间。

　　在死亡之前，她有足够时间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