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树林内。

　　李胡安收拢思绪，摸了摸小白马。

　　他的声音沙哑漏气，像是烂钟破锣：“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小白马两只小翅膀早已缩回体内，与正常马匹无异，只是长得圆润蠢笨了些。

　　它有些茫然，纠纠叫着，舔舐李胡安的脸颊。

　　好在它作为云雾化身，由闪电织成。

　　口腔清爽，并无异味。

　　看在它焦急呼唤自己的份上，李胡安忍了。

　　他挥手拍拍小白马，打断了对方的亲昵动作。

　　小白马悻悻让至一旁，一片阴森诡异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李胡安决定起身查探一番。

　　一经尝试，果然出了问题。

　　问题不在于森林，不在于查探，而在于起身。

　　李胡安没法操控这具尸体起身，下半身甚至没有知觉。

　　他的身体状况实在糟糕，糟糕到只能靠树坐着。

　　他没着急，只是默默感受。

　　胳膊的感觉不错，手指也能自由活动。

　　只是皮肤惨白，密布尸斑，暗红、污绿的树枝状血管脉络也依旧清晰。

　　这些显然需要长期新陈代谢恢复。

　　腹部的伤口倒是不用管了。

　　死亡时间太久，他的下腹部早已提前渗血，此时显现尸绿。

　　处于没血可流的状态。

　　李胡安仅凭身体特征，判断此时距离祭祀已经过去至少两天。

　　他虽然未经过系统学习，但经验还算丰富。

　　毕竟曾经观察过五十次，每次都陪伴自己的尸体自死亡直至腐败。

　　休息到力气充足，腿部知觉恢复，他再次尝试起身。

　　对于与僵尸无异的李胡安来说，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他扶着树木，动作生疏地支腿。

　　跌跌撞撞，左右摇摆。

　　两条腿不停打摆子，怎么也立不住。

　　李胡安只能抱紧树干，感受着暖流下涌。

　　这就是倒吊的后遗症了。

　　腿部离心脏本就遥远，加上倒立的姿态，就算大腿彻底坏死也不稀奇。

　　好在，李胡安有项链。

　　过了许久，在项链的恢复效果下，李胡安的腿部酥麻温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

　　他忍着不适活动双腿，松了口气。

　　应该也是倒吊的缘故，大腿虽然被乌鸦啄食了许多，但整体还算完整。

　　少几块肉不影响行动。

　　李胡安慢慢找回两腿的知觉，尝试放松抱树的手。

　　脚底拌蒜，肌肉乏力。

　　即将摔倒之际，小白马快跑两步，侧身顶了上来，它如同一堵墙，坚实地顶住了李胡安的身子。

　　亏得它，李胡安成功站了起来。

　　小白马成了他的扶手，帮助他寻找行走的感觉。

　　一步一步前挪，动作逐渐熟练。

　　慢慢地，李胡安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仍然频频脱力。

　　每当此时，小白马便会顶住他的身子。

　　就这样，两人配合着在林间游荡。

　　巡视树林，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九羊、九鸡、九狗。

　　无一例外，全部被绳索捆在树上倒吊着。

　　这里显然就是祭台旁的那片树林，而倒吊只是后续祭祀的一部分。

　　直到最后，李胡安开始观察那八人。

　　首先看到的便是模糊的脸面，满是碎屑与腐生动物的齿痕。

　　苍蝇轰然飞散，李胡安被尸臭呛得几乎流泪，不断挥手。

　　可那味道如同跗骨之蛆，越扇却越浓烈了。

　　他赶忙离开，却发现味道依旧熏人，似乎追着人跑。

　　李胡安面色忽地难看，抬起手臂闻了闻，好悬没把生前吃的隔夜饭呕出来。

　　原来不是别人的尸臭浓烈，而是他的味觉恢复了。

　　味道实在上头，李胡安捂住鼻子。

　　却只摸到一个窟窿...

　　去你的！

　　哪个不长眼的？连鼻子都不放过！？

　　李胡安有些崩溃，想到了先前那具尸体的惨象。

　　他对自己的状况不抱信心。

　　颤巍巍伸手来回在脸上乱摸。

　　牙齿颗颗分明，甚至连智齿都摸了个全的。

　　完了。

　　彻底完了。

　　赖以生存的俊朗面貌全毁了。

　　唯一完整的是眼睛，应该是鸦羽保护的缘故。

　　想到鸦羽，李胡安将其掏出，再次仔细观察。

　　这片鸦羽是神国追杀者的，还是先前祭祀不小心遗落的？

　　无论是谁的，都绝非凡品。

　　李胡安搓动手中的那支鸦羽，翻来覆去摆弄。

　　羽毛漆黑，无论重量还是外观，皆是平平无奇，毫无异常。

　　可既然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他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

　　研究一番，毫无收获。

　　正当要收起时，李胡安眼中精芒闪过，忽然想起什么。

　　他捻着羽毛，慢慢将其横遮在眼前。

　　那一刻，眼中的世界变了。

　　那九棵树木无限拔高，树冠树杈隐隐相互勾连。

　　李胡安望向地面，视线穿过土地，直达深埋地底的蚯结根须。

　　根须蠕动之间，九株树木赫然连成一个整体！

　　忽然，每一棵树木的躯干都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李胡安用鸦羽遮着眼，眼睛还是被刺得生疼。

　　但他却不敢合眼，也不敢放下羽毛，生怕手中的鸦羽只是一次性的，自己白白浪费机会。

　　强烈的光线刺激下，思维似乎停滞了。

　　几乎要瞎眼之际，光芒终于减弱了。

　　李胡安擦拭眼角，用力眨眼。

　　眼皮像是黏在眼球上，扯得生疼，来回翻动几次才不再粘滞。

　　视线缓缓恢复。

　　树干上闪耀着的零碎亮光，似乎是残缺的字符。

　　李胡安艰难辨别，却认不出这种文字。

　　看着九个零散破碎的文字，他忽然明白了。

　　于是开始不断走动，寻找能将九枚散碎字符同时收归眼底的角度。

　　李胡安挪来挪去，直到站在他苏醒的那株树木正前方。

　　九个字符隐隐有了连接的趋势。

　　可是还不够...

　　字符间的距离太遥远。

　　李胡安继续后退，字符靠拢，但仍未连接。

　　继续退...

　　直到身子顶在小树林边缘的最后一棵树干上。

　　破碎字符终于合而为一。

　　就在此时，漆黑鸦羽无火自燃，瞬间化作飞灰。

　　怪风忽起，飞灰全数扑入眼睛。

　　李胡安痛苦地闭眼，伸手揉搓，双目如同燃烧一般，眼眶火辣辣的疼。

　　黑暗视界之中，飞灰勾勒出那枚字符的全貌。

　　随后悬停半空，逐渐稳定。

　　那一刻，李胡安忽然读懂了字符的意思：

　　“吊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