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五点半，大礼堂开始陆陆续续进来好多穿着农资公司工服的员工。

　　六点钟整，随着台下的掌声雷动，穿藏蓝中山装的周科长阔步上台，头顶不多的头发也被打理的油光锃亮。

　　他手里拿着一张红纸，满面红光：

　　“同志们，我很荣幸的宣布，英雄表彰大会，现在开始！”

　　又是一阵掌声过后，周科长回身，面向舞台上的一排长桌：

　　“首先，让我们欢迎领导致辞！”

　　......

　　后台，五位英雄整齐的站成一排，等候上场。

　　礼堂顶棚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红色横幅上的金粉字映得流光溢彩。

　　陆允川站在幕布后，感觉中山装坚硬挺括的领子正慢慢吸走脖间的汗水——台下密密麻麻的蓝灰工装像片涌动的海，前排女工们鲜艳的围巾也像是一团团花，晃花了他的眼睛。

　　“老陆，快！该咱们了！”戴裕迟突然捅了一下陆允川的腰眼，他一直在紧张的关注着舞台上的流程，现在也是他最先反应过来。

　　几个人昂首挺胸的走上舞台，先是和领导们一一握手，然后就转身，迎接台下观众们的掌声。

　　舞台上的日光灯光并不刺眼，却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恍惚间，陆允川看见前排的年轻工人正举着一张报纸，那是今天的《静波日报》，头版照片里正是昨天他们五个人下车时半懵半惊的笑脸。

　　照片上，陆学远真的差点被塑料的假花戳中鼻孔。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见义勇为的英雄们！”

　　周科长声音陡然拔高，麦克风发出刺耳啸叫。

　　台下掌声再度爆发出一个新高，如潮水漫过礼堂，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叹：

　　“中间那个是小陆英雄吧，真的一表人才！”

　　“是啊，真好看！”

　　“小戴英雄也不错啊，胖胖的，噶喜庆！”

　　.........

　　五把裹红绸的木椅在台上列成半圆，戴裕迟刚要落座，又被周科长隐晦的拦住：“小戴同志，先左后右，按流程来。”

　　等到五人终于按顺序落座，一队围着红围巾的女员工托着红绸托盘款款上台，盘里躺着五个扎红绳的信封，像待拆的压岁包。

　　“现在我宣布，授予每位英雄见义勇为奖金一百元整！”

　　周科长尾音还在颤抖，台下突然炸开声浪。

　　后排穿着旧工装的青工们踮脚张望，有人掰着指头算：

　　“乖乖嘞，我学徒工资才二十八块五......”

　　当陈龙从农资公司领导手里接过装着奖金的信封时，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突然红了眼眶。

　　他粗糙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突然起身朝台下深鞠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陆允川拍着他的背，白天采访时，他也才刚知道，陈龙的爱人一直在生着病，每个月都要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份奖金，也算是他救人应得的回报吧。

　　最让陆允川惊喜的，还是献花环节。果然如他所料，今晚献花的是两位卡车司机的家属。

　　两位母亲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大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小的还尚在襁褓。

　　因为陆允川他们救人及时，两位司机的伤情都非常乐观。被仪表盘压住双腿的陈建国，因为撬棍来得及时，双腿甚至只是皮肉伤。

　　虽然医生说，再多压半个小时，就得考虑截肢了。

　　上台时，两位司机的妻子都哭的稀里哗啦。倒是陈建国的小女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给了众人很大的惊喜。

　　她豁着门牙，虽然也是满脸泪珠，却一直让自己笑得灿烂，一一亲了台上的五人一下后，又深深鞠躬，大声的喊：“谢谢叔叔救了我爸爸！”

　　孩子天真且诚挚的感谢让五个人心里都暖乎乎的，那声感谢甚至比手里的奖金更加沉重。

　　家属献花过后，压轴的证书颁发更是掀起了高潮。

　　市府办事员捧着红丝绒证书上台，红彤彤的市府印章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晃得人眼晕。

　　当陆允川接过证书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方记者的海鸥相机灯光爆闪，将这一幕直接定格。

　　“请英雄代表发言！”

　　接过周科长递来话筒，陆允川展开演讲稿。

　　随着他温和清亮的声音，那天山道上的危险境况再一次呈现在大家眼前。

　　虽然已经在报纸上看了很多遍，但再次听陆允川讲起，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

　　当陆允川念完了最后一句，仿佛按下某个开关，礼堂里掌声如惊雷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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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彰大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散场时，人潮久久不散，五位英雄的怀里都塞满了热情职工们送来的礼物。

　　陆允川抱着塞满苹果罐头的网兜，忽然被一个穿海魂衫的青工拦住，他面容青涩，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小陆英雄，能...能给我签个名吗？”

　　递来的工作手册扉页上，钢笔画的英雄救人图惟妙惟肖。

　　表彰会后的宴席设在职工食堂。冬瓜盅冒着热气，红烧肉在铝盆里油光发亮。

　　入席前，几个人拍了最后一组照片，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英雄之旅”。

　　戴裕迟夹起一个狮子头塞进嘴里，满足的呼了一口气，接着才在陆允川耳边小声说：

　　“娘哎，这当英雄也太累了，还好明天就能回家了。”

　　陆允川也笑，这作为“英雄”的一天当真漫长。

　　不过，现下他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

　　正巧今晚农资、市府的领导们都在，他清了清嗓子，将饭桌上的注意力都聚集过来，才从兜里掏出了那张早早画好的图：

　　“各位领导，关于山道落石的防护问题，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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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第三招待所的套间里，三人瘫在招待所床铺上，整理着农资公司员工们送的礼物。

　　戴裕迟趴在陆允川的礼物堆前，又从一兜罐头里找出一张写了通信地址的小纸条：

　　“第七张小纸条，哟呵，这张还洒了花露水。老陆，你怎么跟个花蝴蝶似的，走哪儿招哪。”

　　陆允川不想说话，直接朝戴裕迟扔了一包巧克力。

　　陆学远把玩着自己的英雄证书，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允川叔，你吃饭时给领导们看的是什么图啊，我看着农资公司的领导最后都快给你鞠躬了。”

　　陆学远这么问了之后，也把戴裕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对啊，我刚才只顾着吃了，老陆你那张图是干嘛的呀？”

　　“没什么，就是一份边坡防护网的设计图。这次的事故主要就是山坡落石，正好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法子，就和领导们说说，看看能不能用的上。”

　　说起这个，陆允川倒是没有和他们展开聊。

　　边坡防护网，就是后世在山区道路上常见的一种防止落石的安全措施，像是一张大鱼网，材质有钢筋、也有尼龙的，笼罩整个山坡。

　　但是现在，这种技术还被欧美独占着，华国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进口使用这种技术。

　　陆允川晚上和农资公司领导们聊的，也不过只是一个技术雏形而已。

　　前世他曾经给东江省的交投集团做过一部长篇纪录片，在路政这一块，了解过边坡防护网的技术细则，所以大致的知识点倒还记得。

　　农资公司手里有大量的尼龙网材，既可以做为农用，也可以作为边坡防护网的原材料。

　　如果防护网工程真的被推行下去了，那仅仅是售卖尼龙原材料，都是一笔海量的收益，所以晚饭时领导们才会如此的礼遇陆允川。

　　不过这种路政民生工程，投资动辄千万，能上桌的都是各路大鳄，现在的陆允川还只是一只小虾米，根本没有上桌资格。

　　他不过是用这份简单的图纸和“见义勇为英雄”的身份，和农资公司另做了一笔交易。

　　这份惊喜，在他从清源回来后，就可以找农资公司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