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会议室，这里已经被临时改成了采访间。

　　国资公司的领导好不容易才拉住热情的女记者，引导几人来到了早就准备好的会议室。

　　日光灯管在摄像机金属外壳上投下冷光，戴裕迟盯着黑洞洞的镜头，喉结上下滚动。

　　“当时...当时就想着要救人。”他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棉布衬衫的后背都洇出汗渍，“老陆，哦，就是刚才你们采访的陆允川，他说那个陈师傅腿上压着铁疙瘩，血赤糊拉的......”

　　“停！”女记者突然举手示意，打断了戴裕迟的发言，她在一旁笑眯眯的提醒道：

　　“戴同志啊，咱们......别说得太血腥，要向市民传递乐观向上的情绪力！”

　　国资公司的领导也在一旁打着圆场：

　　“没事没事，小戴同志是第一次上电视吧？放轻松，想象在跟邻居唠嗑，之前的小陆同志就很自然嘛。”

　　说着他还递过了一个搪瓷缸：

　　“来，喝口麦乳精压压惊。”

　　戴裕迟接过麦乳精猛灌一大口，打起精神继续回答记者的问题。

　　可惜，天性跳脱的他还是不太适应电视台访问的套路，一时之间，会议室里不断响起了“停！”、“咱们再来一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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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戴裕迟面色苍白、骂骂咧咧的走出来，上午静波电视台的采访才算是结束了。

　　陆允川坐在会议室外边的椅子上，他的位置比较巧妙，正好能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房间里招待所领导给电视台女记者塞“润笔费”的画面。

　　凑近一点儿，他还能听见屋里的只言片语：

　　“严记者，这次招待英雄，我们第三招待所也是下了大力气的！您看，新闻里有些画面，是不是也可以展示下咱们招待所职工的良好面貌？”

　　陆允川贴着窗户，满脸的缅怀——

　　原来这种潜规则这个年代就有了啊......

　　几个人的午饭是和电视台的三个工作人员一起吃的，席上菜色丰富，又是少不了一番推杯换盏。

　　大胡子司机的酒量异常不错，把电视台的摄像师和摄影助理接连灌醉，收获了他们的一致好评。

　　送走了电视台的几人后，紧接着就是《静波日报》的专访。

　　依旧是那间会议室，不过这次改成了群体访问。

　　日报的采访倒是没有上午电视台那样的兴师动众，在记者的主动提议下，几个人团团围坐，气氛轻松，像是在开一个小型的茶话会一样。

　　《静波日报》的记者是一位戴着眼镜的男性，叫方来，他脸上一直带着笑，看着很乐天派，但不知为什么，陆允川始终觉得他脑子可能有些缺根弦.......

　　果然，方记者完全不遵从采访守则和流程，真的把这场采访当成了一场“聊天”。

　　他对于陆允川在采访中的游刃有余兴致缺缺，戴裕迟、陈龙等人还没从上午电视台的采访里恢复过来，他也不强迫他们回答问题，而是特别有恶趣味的、一直在围追堵截陆学远。

　　他自称正在追求一位静波医院的护士小姐，所以想要多搜集一些关于医疗方面的故事。

　　因为在山道上，是陆学远一手主持的对两位卡车司机的急救，所以方记者就把陆学远当成了采访核心。

　　戴裕迟经过了上午NG好多次的摧残，现在早已经对这些电视台、报社的采访祛魅了，他一副乐得清闲的样子，和陆允川一起围在一旁看热闹。

　　“陆学远小同志！”方记者的眼睛亮亮的，全是求知欲：

　　“听说你用麦芽糖给伤员补充血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医学原理的？你刚刚说父亲是大队的医生，是他从小在用医疗知识影响你吗？你在村子里有没有一些有趣的医疗小故事呀？”

　　陆学远已经被方记者之前天南海北的许多问题问麻了，听见一连串的新问题，他甚至有些精神恍惚：

　　“啊，当时他们在流血，嘴唇都白了，就得多喝点儿糖水。血糖？原来麦芽糖补充的是这个啊......去年我四伯家里的大水牛难产，还大出血，就是我爹给灌糖水救回来的。”

　　“哎！你还抢救过母牛？快说说，快说说，救牛和救人有什么不同？”

　　方记者像是永远精力充沛，也不在意陆学远没有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发现新的兴趣点之后，他又是眼睛放光，不断追问。

　　看着陆学远生无可恋的一张脸，陆允川、戴裕迟都无良的发出一阵“库库”的笑声，好在他们还顾及到采访，只是低头假装喝水。

　　青花瓷的茶杯里，不时传出一阵“噗呲、噗呲”的水花声。

　　听见了那两个“损友”的无情嘲笑，陆学远也绷不住了，他干脆摆出了一副死鱼眼的表情，有气无力的回答方记者的问题：

　　“救牛啊......牛的话没那么多，救起来更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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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捱到了采访结束（陆学远单方面），几个人还不能休息，立刻移驾第三招待所的大礼堂。

　　今晚，还有最后一场重头戏等着他们。

　　第三招待所就是农资公司的下辖机构，昨天的欢迎表彰大会是市里边举办的。今晚，农资公司内部还有一场自己的表彰慰问会。

　　大礼堂里，红色横幅墨迹未干：“向见义勇为的英雄同志学习！”

　　舞台正下方，还摆着五把裹红绸的椅子，背对着舞台，面向观众席摆放着，活像待嫁的新娘座。

　　方记者没回去，而是举着一台海鸥相机，颠颠的去礼堂拍照了。

　　陆允川他们三剑客终于得了片刻的清闲，站在礼堂后台偷偷的打量着礼堂的布置。

　　“等会儿咱们要戴大红花不？那五把椅子有点夸张啊......”

　　戴裕迟扒着幕布偷看台下：

　　“怎么还有献花环节啊？她们献花时没轻没重的，就知道往怀里怼，昨晚学远差点被塑料花给怼进鼻孔里......”

　　“我哪有！”陆学远听见了戴裕迟的诽谤，立刻上前揪住他，开始维护自己的名誉。不过经过了一番打闹，他终于摆脱了被方记者摧残的萎靡状态。

　　陆允川正往一张纸上罗列着一会的发言大纲，闻言笔尖一顿，也笑道：

　　“我听招待所的周科长说，今晚献花的可不是昨天农资公司的女工了，还搞得神秘兮兮的。我估计啊，应该是咱们救的那两个司机的家属或者孩子。”

　　“说到这个！”戴裕迟和陆学远也不打闹了，回过头来看着陆允川：

　　“咱们救的那两个司机，好像都有小孩了吧，一个是个闺女，好像六岁了，一个孩子才刚出生。哎，这么想的话，突然感觉咱们好像积了大德啊。”

　　戴裕迟说到这里，突然又乐不可支，好像第一次想明白了他们救人的意义所在。

　　陆允川由着他发癔症，低头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发言稿。

　　倒是陆学远心细，发现了他发言稿的怪异之处，指着其中的一张纸问道：

　　“允川叔，你的发言稿怎么还画图呀？像张怪模怪样的渔网......”

　　听到这个，陆允川没回答，而是看着发癔症的戴裕迟，笑道：

　　“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啊，静波的人热情，那咱们就再给人家回一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