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到万物生发。
芝海寨衙后院的甜浆果树,开出了一团团的紫花。
果树旁边的凉亭里,张贵亲自倒了茶水。
又从浆果树的花丛中摘下好几串果子。
用柳枝编的篓子盛了,打井水洗过。
放在了凉亭石桌上。
“沙土地的浆果,酸甜酸甜的。
好吃的很。”
关西辉拿起串果子仰头一口全吞,嚼着满嘴紫浆,
“张都督真好修养,几步路就平复下了心情。”
张贵却苦笑着道:
我不是好修养,而是需要做点多余的事冷静冷静。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咱们算是在宋明这颗大树上,偷果子吃的马骝。
寻常大树旱了涝了都无所谓。
但树倒可就猢狲散了。”
关西辉闻言叹了口气,
“果然就你跟我想的一样。
就连岩老大都觉得明宋毕竟立朝几百年,还是有些家底的。
就算损失九支千骑将花龙骑,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那是因为岩公也是一时人杰,又当惯了老大。
不愿承认跟他出身差不多的长生铁木,有多可怕。”
老关一愣,心里认同了张贵的说法,可却不好明说,只含含糊糊的道:
“现在我只希望是自己多虑。
又或者传说元山不善水站,就算北疆狼烟四起,南国还能勉力支持下去。”
张贵叹了口气道:
“的确只能这样想了。
不过我还是要多谢关副帮主你早早告诉我这些情报。
让我多点时间准备。
虽然你必然不是为了跟我通气,专门来芝海寨一趟。”
“哈哈哈,你小子啊。”
关西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他的脾气秉性,哪怕偶尔才会跟张贵用这么亲近的语气、称呼,讲话。
也可以证明两人的朋友关系,已经由完全的虚情假意,变得半真半假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
有人过来禀告关西辉,‘虾兵舟’上的货物已经搬卸完毕。
自从芝海寨开埠成功,老关就把之前被张贵巧取的五万两白银贿赂,当成了蹈海帮在兵寨码头的投资。
走私、销赃用的秘库换成了光明正大的仓库。
还开了家名叫‘白帆’的商号。
售卖武器以及中小型武装货运船舶。
而这也让张贵进一步确定了,张岩一伙子人反叛出平阳张家后,已经开创了新的基地。
并且规模不比以前的黑木镇小。
或者早在黑木镇时代,他们玩的就是一明、一暗的双基地策略。
眼馋之下,张贵忍不住再次哼唧起来,
“关副帮主,武器生意可是暴利。
你在我们码头单单这个月销的货,纯利就在...”
关西辉听到他话锋又要往钱上引,站起身来拱拱手,
“赚的多,花销也大。
再说了,我们在你码头销的货多,你这里才见繁华吗。
做大生意,可不能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不顾长远哦。
好了,时间已是不早。
我还有别的事情做。
张都督咱们就此别过,下回再见。”
望着他直接快步离去的背影,张贵难为着脸喊道:
“还长远呢,依照我这样‘作’下去,恐怕你下次来,芝海寨的都督就不是我了。
咱们讲好,要是我侥幸撑住了,下次你可一定要把涨的租金交了。”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老关停住脚步,回头笑道:
“张都督玩笑了。
整个四阳,不,整个明宋除了你还有那个团练统兵使会突发奇想,把兵寨的码头开埠作买卖。
还敢光天化日的引来我们这样的‘商号’合作。
不仅如此。
我可听说东内海一些与我们相似的‘商号’,你也在接触着。
这是想要作沟通黑白的‘大掮客’呀。
虽然现在气候未成,可除你之外能摆弄的了这烂摊子的不愿意顶缸,愿意来的又摆弄不了。
再加上现在国战又出了大纰漏。
还真就应了你经常说的那句,‘有些特殊时期,稳定压倒一切’。
所以咱们也应该一切以‘稳’为主。
银子,每年五万两大年初一前一定奉上。
店铺的租金,从明年开始每年五千两,我同时奉上。
除此之外一文没有。”
之后潇洒的一捋三缕长髯,扬长而去。
十日后,明宋大军国战失利的消息,开始在民间传播开来。
毕竟这种大事,必然会随着时间的发酵变得无法封锁。
紧接着又一个可以称作‘国之噩耗’的消息传来。
元山大军不讲武德。
以三万苍狼卫、白鹿军为兵峰之所向,破瓶了明宋那五十支万将步、骑大军主力。
之后四十五个万户轻骑掩杀,大获全胜。
一举冲破雁寒关,兵犯京畿。
顿时明宋举国板荡。
就连跟明宋首善之地,号称‘天下百哩最繁华’的燕京,隔着几千上万里。
藏于荒山野岭中,坐落穷海野滩上的芝海寨,也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这天兵寨码头新街新开的酒楼‘余鱼宴’,一层大厅。
人声嘈杂,生意爆满。
角落一桌。
四、五个穿着细棉薄衫中年人,跟几个青年人坐着等菜。
小青年老老实实的待着,中年人则低声谈着什么。
其中一个脸上隐隐还能看出淤青的瘦子,一脸的阴沉,
“当是时元山人摆出的是‘锐齿阵’。
苍狼卫在中,白鹿军为护翼。
冲锋之下如同水银灌地。
咱们宋明大军因为赵小帅的命令,摆出了‘十里长蛇阵’御敌。
结果就像是半空中悬着的一支硕大水花瓶,大而无当,
被苍狼卫、白鹿军的兵锋一摧,竟就如若无物的被穿透了阵仗。
当时便帅旗动摇,军心涣散。
接着又被元山大军轻骑掩杀,顿时就兵败如山倒了。
破瓶之溃,破瓶之溃!
我读了那么些年兵书,直到那时候才真明白了,为什么会说:
破瓶之溃,无从挡也。
真正是神仙也没法。”
看到他说着说着身体又微微颤抖起来,有个白白胖胖,面相憨厚的同伴劝说道:
“行了孙哥,大势变易之下,咱们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有些事就别再想了。
现在关键是跟西贺洲的人牙贩子拉上关系,救人回来。
我看这座芝海寨的码头挺繁华的。
如果能被咱们攥在手里,对此事大有益处。”
青年人里的一个实在听不懂,忍不住插嘴道:
“几位老叔,咱们不是拿着奔霄少爷那位傻愣愣的张同窗的书信,来给芝海寨的都督报信。
有人要对他不利吗。
怎么变得反过来了?”
几个中年人闻言相互看了看。
就连刚才还垂头丧气,像是下一刻就要自挂东南枝的孙哥也没回他。
只白胖子笑了笑,“小广啊,吃饭,吃饭。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经历过自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