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良和姜曰广灰头土脸地翻进客栈后院时，正撞见梁文景坐在桂花树下，慢悠悠地品着一盏天启三年的龙井。

　　“爹！“梁良惊得差点把怀里的醋坛子摔了，“您怎么在这儿？那群锦衣卫没追您？“

　　梁文景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为父也不知，就看见他们追，也不追为父。之后你为父方才在茶楼听书，正说到'陆太保夜审严世蕃'，就见一群锦衣卫呼啦啦从街上跑过去。“

　　他抿了口茶，“倒是你们，怎么跟从酱缸里捞出来似的？“

　　厨娘从墙头翻下来，手里还拎着半截腊肠：“老爷子有所不知，您家公子方才在茅房梁上，跟福王府的探子玩躲猫猫呢。“

　　姜曰广抖了抖衣襟，掉出几片《女诫》残页：“伯父，我们找到了福王私购硫磺的证据...“

　　“嘘——“梁文景突然竖起食指，“这茶楼的说书先生，方才讲了个有趣的故事。“

　　他慢条斯理地给三人斟茶，“说是有个老木匠，最爱在房梁上雕些机关暗格...“

　　梁良和姜曰广对视一眼，突然想起茅房梁上的机关。

　　“那老木匠有个徒弟，“梁文景抿了口茶，“专爱在酱菜坛子里藏东西...“

　　厨娘手里的腊肠“啪嗒“掉在地上。

　　“后来啊，“梁文景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这徒弟在腊肉里藏了份密信，被个厨娘发现了...“他展开油纸，赫然是梁良塞进腊肉坛的《硫磺细目》！

　　“爹！您怎么...“梁良目瞪口呆。

　　梁文景笑眯眯地指了指屋顶：“为父年轻时，也爱在房梁上藏些小玩意儿。“他忽然压低声音，“比如...陆炳陆大人留下的暗格机关图。“

　　厨娘突然“扑通“跪下：“老爷子莫非是...“

　　“嘘——“梁文景摆摆手，“老夫只是个爱听书的闲人。“

　　他忽然从茶壶底摸出枚铜钱，“倒是这茶楼的说书先生，总爱在茶钱里夹些有趣的东西。“

　　铜钱在桌上滴溜溜转着，露出背面刻着的“西苑“二字。

　　姜曰广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西苑雅集图》上弹琴的书生，腰间玉坠上也有'西苑'二字！“

　　梁文景捋须笑道：“那玉坠的主人，最爱在琴弦上刻些小字...“他忽然从茶壶里捞出片茶叶，“比如...'天启三年西苑火器局'。“

　　梁良猛地站起：“爹！您早就知道...“

　　“为父什么都不知道，“梁文景慢悠悠地品着茶，“只是听说福王最近在找位老木匠，要修葺西苑的亭台楼阁...“

　　厨娘突然从围裙里掏出把刻刀：“老爷子，这刻刀眼熟不？“

　　梁文景接过刻刀，在茶桌上轻轻一划，竟露出个暗格：“嘉靖年间，陆炳陆大人就是用这把刻刀，在严世蕃的书房里刻下了'西苑'二字...“

　　暗格里躺着卷泛黄的绢布，展开竟是张西苑火器局的布局图！

　　姜曰广突然指着图上一处：“快看！这标注的'酱园'位置，不就是我们方才...“

　　“嘘——“梁文景忽然竖起耳朵，“说书先生又开始讲新故事了。“

　　窗外传来说书人的惊堂木声：“话说那西苑火器局，表面上是造烟花的，实则...“

　　梁良突然抢过话头：“实则是个私铸火器的窝点！“

　　梁文景笑眯眯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厨娘突然从酱缸里捞出坛天启元年的老陈醋：“老爷子，这醋...“

　　“这醋是陆炳陆大人最爱喝的，“梁文景接过醋坛，“当年他在西苑值夜，总爱就着醋熘肝尖...“

　　姜曰广突然插嘴：“伯父，那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最爱在惊堂木里藏东西，“梁文景从茶壶底又摸出枚铜钱，“比如...福王府的密信。“

　　铜钱在桌上转着，露出背面刻着的“洛“字。

　　梁良恍然大悟：“原来那洛党的铜牌...“

　　“嘘——“梁文景忽然站起身，“说书先生要收场了。“

　　窗外传来说书人的唱词：“西苑啊西苑，烟花易冷，人心难测...

　　铜钱“当啷”滚到桌角，窗外说书人正唱到“人心难测”，檐角突然落下个油纸包，正砸在梁文景的茶盏里。

　　“嘿！这茶楼的说书先生，”厨娘捡起油纸包抖了抖，“送佐料倒是殷勤。”纸包里竟是串糖葫芦，山楂上裹着层晶莹的冰糖霜。

　　梁良抢过糖葫芦就要咬，被姜曰广一把拦住：“梁兄且慢！这竹签...他指着签尾刻着的蝇头小楷，“西苑观星台”？”

　　梁文景突然用茶盖敲了敲壶身，惊得桂花树上扑簌簌掉下个黑衣人。

　　那人怀里抱着摞《太平御览》，书页间夹着半截卤猪蹄。

　　“陆千户，梁文景笑眯眯地斟了杯茶，爬树听书的习惯还没改？”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张刀疤脸：“老爷子眼神毒啊！”他抓起猪蹄就啃，“刚在观星台逮着个偷窥的，怀里揣着这糖葫芦签子...”

　　姜曰广突然抽走他腰间的《洪武正韵》，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星象图：“快看！这紫微垣的位置标着个酱缸图案！”

　　梁良举着糖葫芦签子比对：“西苑观星台往东三十步...这不就是天字第七缸的位置？”

　　厨娘突然掀开地砖，抱出坛成化年的豆瓣酱：“那缸早被魏忠贤的人挖空了，倒是这酱...”她舀起勺暗红色酱料，“当年张太岳观星时，最爱用这酱就着茯苓饼吃。”

　　黑衣人突然从《永乐大典》里抽出把锈迹斑斑的观星仪：“昨儿在西苑逮人时捡的，这铜箍上刻着“万历四十八年荧惑守心”...”

　　“等等！”姜曰广夺过观星仪，“这刻度盘能拆开！”他指甲抠进缝隙，“咔嗒”弹出个暗格，里头蜷着张用鱼胶封存的信笺。

　　梁文景就着茶盏热气熏开信笺，朱砂字迹渐渐浮现：“泰昌元年九月，西苑火器局走水，实为...”后面的字被酱渍糊成一团。

　　“老爷子，”黑衣人突然压低声音，“北镇抚司的弟兄说，最近西苑的乌鸦...”

　　“哇——”

　　凄厉的鸦啼打断话头，七八只黑鸦扑棱棱落在院墙上，每只脚上都系着寸许长的竹管。

　　厨娘抄起晾衣杆打下只乌鸦，解下竹管倒出粒包着锡纸的松子糖。

　　糖纸展开竟是潦草八字：“今夜子时，酱缸开花。”

　　梁良突然想起什么，冲进厨房抱出那坛天启元年的陈醋。

　　醋液倾泻而出，泡在缸底的酱黄瓜突然“咔“地裂开，露出截暗青色的引线。

　　“嚯！”黑衣人吓得猪蹄都掉了，“这腌菜坛子改地雷了？”

　　姜曰广捏着糖纸的手直哆嗦：“酱缸开花'...莫不是要引爆西苑的...”

　　“嘘——”梁文景忽然把茶壶倒扣，壶底竟嵌着个微型日晷，“离子时还有三刻。”他指尖划过晷面铜刺，“陆千户，劳烦把《太平御览》第七十二卷取来。”

　　黑衣人哗啦啦翻书，抖落满地茯苓饼渣。

　　梁良突然抢过书卷，指着某页插图：“爹！这《西苑营造图》上的观星台...多出个地窖！”

　　厨娘凑近细看，突然蘸着豆瓣酱在图上画圈：“这位置，嘉靖万历年间是尚膳监的酱库！”

　　窗外说书人惊堂木又响：“话说那西苑酱库，万历年间存着三百坛御用黄酱...”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震得茶盏叮当乱跳。

　　黑衣人突然抽出绣春刀：“是西苑方向！”

　　梁文景却不慌不忙抿了口茶：“陆千户，劳烦把这坛嘉靖年的虾酱送去北镇抚司。”

　　他拍开泥封，露出半截精铁弩机，“跟刘指挥使说，西苑的烟花...该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