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的水利局院子里，盛夏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

　　日头刺眼，地面隐约浮动热浪。

　　“都准备好了吗？横幅挂牢，花篮别倒了。”

　　此起彼伏的喊声回荡在走廊与大厅，科长们各自绷紧神经，生怕出岔子。就连向来懒散的保安也挺直腰杆值守门口。

　　姜明玉踩着高跟鞋急匆匆走进大厅，眉头紧锁，衣襟随着动作微晃。

　　她左右扫一圈，看到摆放迎宾的鲜花还差了几支，立刻低声吩咐旁边同事：“快！再补几朵红百合。局长说要浓烈氛围。”

　　同事二话不说跑去采购。

　　姜明玉看着忙乱的人群，心里却极度焦躁：“费绍光下午三点到，这次云深渔业来考察合作，领导说得像亲爹来了似的。”

　　她忍着烦躁，抬眼四顾，瞅见陈深正默默站在门边“候命”，抱着一大摞资料，有些无所适从。

　　“你过来！”姜明玉朝陈深勾勾手指，声音不大，却透着急切。

　　“你先把这些文件带去会议室，摆在座位上。别弄错顺序！”姜明玉把又一叠彩印材料往他怀里塞，表情严肃，“一会儿费总进来，局长要先寒暄，你别插嘴，等领导点名才说话。”

　　“好的好的。”陈深故作恭顺，点头如捣蒜。

　　他抱着沉重文件去往会议室，一路上迎面撞上几个同事，见他被资料遮得半边脸，不禁窃笑：“陈深，你也忙啊？”

　　“是啊，”陈深苦笑，“局里迎贵客嘛。”

　　“嘿嘿，是云深渔业吧？听说那位费总特有排场……”同事竖起大拇指，“搞得像省领导来似的。”

　　陈深快步进入会议室，把文件一一排在预定座席前，连费总座位都贴上“贵宾”字样的小牌子——“费绍光”三个大字印得清清楚楚。

　　看着这张卡片，陈深真想笑出声：“自己给自己员工立贵宾牌？”

　　摆完东西，正想退出来，局长办公室对面有人挥手喊：“小陈，你帮忙把投影仪擦下吧，别留指纹。”

　　说完又自顾忙别的，根本没人问他感受。

　　下午三点刚过，局里大门口的保安对讲机一响：“目标已到！一台黑色商务车驶入！”

　　顿时领导和几名干部赶到门口，呈排阵势。

　　姜明玉把头发再次整了整，握着资料站在局长后面，却不见陈深的影子——她没给他任务，只让他待在后面“随时备召”。

　　车门一拉开，费绍光一身浅色西装、名表闪亮，高头大马似的下车，脸上挂着大方笑容。

　　“局长，您好，我费绍光来拜访。”他语气彬彬有礼，却难掩几分洋洋得意。

　　局长热情上前握手：“费总远道辛苦！欢迎欢迎！这位是我们……啊，姜科长，来介绍一下。”

　　姜明玉浅笑自我介绍：“费总您好，我是姜明玉，负责这次对接，久仰大名。”言辞里尽是客套和仰慕，“里面领导们都在等您呢。”

　　费绍光微笑环顾，见陈深并不在迎接行列，只暗叹：“老板果然躲起来了。也好，我且好好演。”

　　目光扫过场面，果然瞧见排场十足，内心暗爽：“从前我只是不起眼的渔业承包人，如今享受多少礼遇？这都是陈老板的投资啊。”

　　一行人簇拥费绍光进会议室。姜明玉半步不离，陪笑回应他的问题。

　　局长更是激动介绍“我们宝山区水域情况如何”，一时间气氛热闹非凡。

　　陈深却被“晾”在会议室外面，抱着一叠备用资料，听着里头阵阵热烈笑声。

　　偶尔走廊里有人经过，打趣道：“陈深，你还不进去？”

　　陈深苦笑：“科长说让我随时备着，怕费总要什么文件，我好送。”

　　几回合下来，会议室里谈笑频繁响起掌声，似乎费绍光抛出不少惊艳言语。

　　他不知该嘲笑这荒诞局面，还是欣慰自己这笔投资让费绍光耀眼登场。

　　姜明玉不时推门缝出来，看见陈深抱文件杵在门口，便指使一句：“陈深，快去多拿些水过来，费总那边口渴啦。”

　　“还让我倒水？行，演就演到位。”

　　陈深只得表面恭顺：“哦，好的好的。”

　　提水进去后把杯子递给费绍光，还装出低姿态：“费总，请用。”

　　费绍光领会其意，强忍住笑意，云淡风轻点头：“谢谢，你是？”

　　“我是……外聘临时工。”陈深微微鞠躬，神色平静，心里却乐不可支。

　　局里领导对费绍光唯命是从，费绍光说“想看看某项目细节”，领导立刻指派姜明玉或其他科室长忙不迭去拿图表，没人想起陈深也熟悉渔业项目。

　　姜明玉在费绍光身边介绍资料，间或冷眼看陈深：“傻站做什么？搞文件啊。”把他当帮工使唤。

　　两小时会议延续到下午五点，领导们围着费绍光谈完大方向，也开列了一堆项目意向书需要后续商谈。

　　局长大力拥手：“费总，咱们明儿正式签个框架协议如何？让宝山区民生工程更快落地！”

　　费绍光笑容谦和：“非常乐意，我们云深渔业一定全力配合。”语调中满是自信与从容。

　　“好好好！”一众拍手称快。姜明玉旁边也流露微笑：“看来明天便是大日子，我们赶紧再做准备。”

　　大厅外，大家也纷纷向费绍光道别并致意“明天见”，整个场面热闹又庄重。

　　就在气氛渐渐平息时，费绍光忽然扫了一眼坐在边缘席位、正抱着资料起身准备离开会场的陈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陈深轻点头，那一瞬间，没人注意到这暗暗无言的交流，却像是一道无声信号。

　　费绍光随即转过身，对着领导与在场干部，朗声说：“各位领导，方才交流已够详细，我觉得没必要再等到明天——咱们不如今晚就把签约搞定吧！”

　　一句话令全场愣住，连局长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今晚就要签？不是说明天才能……”

　　费绍光再次强调：“事情不宜拖。我们云深渔业既然诚意满满，签约日期嘛，不差这一个晚上。”

　　他话音落下时，视线又飘向陈深那边，神情里闪过一抹笃定。

　　会场一片静默之后，姜明玉率先露出激动神色。

　　她是负责这个项目对接，原本被领导叮嘱“明天签就好”，她还担心夜长梦多。

　　如今费绍光竟然主动提出当场拍板，岂不表明云深渔业对水利局极为看重？

　　“那……太好了！”她几乎有点失态地双手合拢，声音微扬，“费总，这也说明我们合作诚意十足。”

　　局长也愣了几秒，旋即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对，对！我们很欢迎！这样省去不必要流程。”

　　他看姜明玉，“小姜，赶紧去把正式文本拿来。”

　　姜明玉喜出望外地应声：“好的，我马上。”

　　然后径直冲到门口，对陈深交待：“你，跟我去档案室取签约文本，快！”

　　语气里透出不自觉的兴奋，显然今晚要“当场敲定”，她自己都会是大功臣。

　　陈深抚了下手中资料，无声一笑：“明白，我这就去。”

　　两人快步奔向资料室。

　　走廊里，姜明玉一边疾走，一边兴奋地打电话给科长：“立刻打印正式文本！领导要今晚签约！”

　　眉宇间满是喜悦。

　　等他们拿好文件回到会场时，领导们已重新落座，费绍光神情自若，只等这份签约材料一到便当场确认。

　　科长则将项目清单与合同草稿也摆在桌上。

　　局长扫视全场，高声道：“既然费总诚意如此，我们也不拖了。姜明玉，把文件给费总看看，没问题就签吧！”

　　姜明玉用最快速度把文本摆在费绍光面前，依旧维持端庄笑容：“费总，您请审阅。”

　　她虽努力保持沉稳，但脸上的欣喜根本藏不住。“天啊，今天就能签，我的政绩也大大提升！”

　　陈深抱着另一本辅助资料，在后排默默站着，不动声色地看费绍光。

　　对方翻着几页合同，偶尔扬眼看陈深——两人对视片刻，陈深轻轻点头再度示意“签吧”。

　　签约那刻，局长领衔，费绍光坐在正中C位——局领导、姜明玉和其他科长都簇拥在他左右。

　　而陈深则被安排在最边缘位置，说白了就是“无关人等”。

　　看着费绍光挥笔在项目承接合同上签字，领导们纷纷鼓掌叫好，姜明玉则笑得如沐春风：“费总果然雷厉风行。今后咱们合作会更加顺畅。”

　　签下字后，局长愉快宣布：“云深渔业与我水利局正式达成战略合作，后续细节明日细谈，今晚就算定下了。”

　　然后让姜明玉与费绍光握手留影。

　　姜明玉如获新生一般，把手伸给费绍光，脸上笑容盈盈，“费总，多多指教！”

　　她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有点兴奋，想来也是压抑许久，现今能一举奠定局里大项目，业绩堪称耀眼。

　　费绍光礼貌应对，“姜科长客气，我们将全力配合。”

　　其余领导都热烈附和。

　　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大家似乎忘了陈深依旧在那儿做“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