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特洛,君临城。
透过红堡王座厅的狭窄高窗,夕阳余晖遍洒地面,为墙壁挂上暗红色的条纹。龙头曾经高悬于此,如今石墙早已为青绿和棕褐相衬、栩栩如生地描绘狩猎情景的挂毯织锦所覆盖。
但在此刻的艾德眼中,整个大厅,依旧浸润在一片血红之中。
一如他心中,对兰尼斯特那近乎快要沸腾的厌恶,与憎恨。
殿前议会的众人早已离去,徒留他一个人,依旧高高坐在征服者伊耿曾经坐过的,那张宽大而古老的座位上。
那是张钢铁铸成、满是狰狞尖刺利角和诡异扭曲金属的椅子,它正如劳勃所警告的那般,是张天杀的不舒服的椅子。
拜那位畏罪潜逃的弑君者詹姆所赐,眼下他的断腿不住抽痛,这种感觉更是无以复加。
他身子底下的金属每一小时都越显坚硬,布满利齿般尖刺的椅背,更教他无法倚靠。
当年征服者伊耿命令手下铁匠使用敌人投降时的弃械,熔铸成一张大椅时,曾说:
“做国王的不能舒舒服服地坐着。”
伊耿这傲慢的家伙真该死,奈德阴沉地想,劳勃和他那永无休止的打猎游戏也该死。
还有更该死的兰尼斯特,他们犯下的罪孽,便是将他们的脑袋全都插在城头,都不够救赎!
他此番来君临这个臭气熏天的鬼地方,可不光是为了劳勃这个混蛋揩屁股的。
他更在意自己的义父,身为前任国王之手琼恩·艾林的死因。
可他在调查翻阅卷册中发现了什么?
劳勃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自己名义上的三个继承人,竟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种!
还全他妈是詹姆这个弑君者与他姐姐瑟曦乱绝人伦而出的孽种!
可自己却出于对这三个无辜孩子的怜悯,直接跟瑟曦摊牌了这件事情,却是引来了詹姆这个无耻混账的公然报复。
竟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命人杀死了自己随行的所有亲卫,更是让卫兵捅穿了他的腿!
这就是御前铁卫该有的荣誉?
他就不该相信詹姆这个弑君者还有他妈该死的荣誉!
好在该死的命运总算是垂怜了他一次。
就在刚刚,兰尼斯特自己将一个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中:
经三流河域的村民联名上诉至红堡御前会议,泰温·兰尼斯特的骑士格雷果·克里冈,带着上百人马在榭尔村、温德镇和戏子滩一带公然奸淫掳掠,杀人放火。
于是他断然下令,派出军队制裁虚伪的骑士格雷果·克里冈,以及所有与他合谋的共犯。褫夺其一切官阶与职衔,收回其一切封地、税赋和房产,并明令处之以死刑。
公报私仇?
私仇便私仇吧,报仇的同时,自己未尝不是在秉持王国律法,伸张正义,不是吗。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等劳勃从黑水湾对岸打完他那该死的猎回来,一切的罪恶,都将得以被制裁。
“艾德大人。”殿外突然有人传报。
“什么事?”艾德恍然抬头。
来人面无表情,如同石雕:
“首相大人,”他语气平板地说,“国王陛下宣您立刻觐见。”
“现在?”但没有犹疑,照说劳勃已经打猎归来,早该是时候了。
“前面带路。”艾德当即借助手杖艰难起身。
当凯恩和托马德护送他穿过内城,看到巴利斯坦爵士的脸色和他的盔甲一样苍白,艾德只便知大事不妙。
王家总管打开门,“艾德·史塔克公爵大人,国王之手。”他高声宣布。
“带他进来。”劳勃喊道,声音出奇的混浊。
卧室两端对称位置的壁炉里火烧得炽热,让房间充满一种阴沉的红色亮光。屋内的热度高得令人窒息,劳勃躺在挂着幔帐的床上,派席尔国师随侍在旁,蓝礼公爵则焦躁地在紧闭的窗前踱步。仆人来来去去,或增添柴火,或煮热葡萄酒。
瑟曦·兰尼斯特坐在床边,靠近她的丈夫。她头发散乱,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但那双眼中却毫无睡意。托马德和凯恩扶着奈德穿过房间时,那双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看。
艾德当然知道这位王后在忌惮他手中握有的真相。
可当看到劳勃惨淡的境况后,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奈德,”国王看见他的脸,小声说。国王的脸色苍白一如牛奶。“靠……近一点。”
奈德的侍卫扶他上前。他一手撑着床柱,稳住身子。他只需低头看劳勃一眼,便知伤势有多严重。
“可笑吧,一头野猪。”国王嘶声道,“我自己失误,酒喝多了,结果没刺中。我活该下地狱。”
艾德想要质问蓝礼公爵,巴利斯坦爵士和御林铁卫那时候都跑哪儿去了,可话到口中,却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那定是劳勃这混账下的命令,是他咎由自取。
他面色沉重的揭开毛毯,胃里便一阵翻搅,又松开了它。
“臭死了,”劳勃道,“这就是死亡的臭气,别以为我闻不出来。这回我可被整惨了,对吧?不过我……我也没让它好过,奈德。”
国王的笑容与伤口同样惊人,他的牙齿一片血红。“我一刀捅烂了它眼睛,但,和一件事情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劳勃轻声吩咐,“让我们独处一下。你们都退下,我要跟奈德谈谈。”
“劳勃,亲爱的……”瑟曦开口。
“我说了,给我退下。”劳勃的坚持里有几分他昔日的刚毅。“你是哪个字听不懂啊,臭女人?”
瑟曦拢起她的裙子和自尊,领头走向房门。蓝礼公爵和其他人跟在后面。
派席尔大学士留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把一杯浓浊的白色液体递给国王:
“陛下,这是罂粟花奶,”他说,“请喝下去,给您止痛。”
劳勃用手背挥开杯子:“快滚,老不死的,我再过不久就要一睡不醒了,滚出去!”
派席尔国师给了艾德一个受伤的眼神,拖着脚离开了。
“劳勃,该死的。”只剩他们两人后,艾德开口说。他的腿痛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也或许是悲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坐到床边,坐在他的挚友身旁:
“你非得这么鲁莽不可?”
“啊,操你,奈德,”国王粗声道,“我好歹宰了那王八蛋,对不?”他笑到一半,突然一阵剧痛袭身,便转为闷哼。“诸神慈悲。”
他喃喃念道,疼痛地喘气,倔强的看着自己的兄弟:
“奈德,要我说,唯有这一次,我没有做错,奈德,我们……都小看了那两个孩子……你们有麻烦了……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