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双灯照骨
碑文裂纹中漫出的磷火裹着死婴啼哭般的风声。
陆星河望着正从石碑裂隙往外攀爬的锁凰链白骨,忽然觉得左眼滚烫——十二岁那年被焰浪灼伤的旧疾在发烫,可这一次的灼痛里还掺着碎冰相撞的清脆响动。
叶清欢握剑的手在抖。
那些磷火绕过她缂丝玄袍的边角,却殷勤地聚在陆星河脚边跳成星子。
白骨嶙峋的指节扣住碑沿时,她腕间舍利子串猛地收紧,勒出的血珠坠地竟化作银蝶,扑簌簌落向陆星河掌心凝而未散的凰焰。
“别让血蝶碰火!“
断剑横劈的冰墙隔开焰与光,却有只漏网的银蝶燎着了陆星河的袖口。
冰蓝火焰轰然暴涨的瞬间,他看见十五年前的暴雨夜:绣着白泽暗纹的官靴踩碎朱雀玉佩,抱他逃命的霜姨喉咙里卡着半枚穿云箭,箭尾红缨扫过婴孩襁褓时浸透了紫黑色脓血。
“小少爷...看井...“
垂死的哑女用银镯划破掌心,血滴落进古井时腾起的青烟凝成个“逃“字。可三岁的陆星河只是攥着半块栗子糕,望着井底浮起的另一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
磷火突然聚成巨掌拍向冰墙。
叶清欢的闷哼将陆星河拽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凰焰不知何时攀上她后背,将玄袍烧出个凤凰涅槃的图腾。那具白骨此刻已爬出半身,锁凰链摩擦碑石的声响竟与青溟书院晨钟的调子相同。
“是《安魂咒》倒着念!“
陆星河嘶喊着掐诀,却呕出大口泛着冰碴的黑血。
霜姨的银镯虚影在血泊中显现,镯身十二道凹痕正对白骨锁链的环数。
叶清欢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碗口大的冰裂纹——裂纹中央嵌着的,正是缺失的镯芯玉髓!
白骨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整座龙神庙在声浪中坍塌成齑粉,陆星河翻身将叶清欢护在身下时,后颈撞上某块潮湿的硬物。
碑文碎渣刺入掌心,他透过漫天烟尘望见白骨的全貌:那具骸骨的眉心处镶着枚青铜眼瞳,眼眶里流转的赤金色与江家祠堂瓮中灰烬如出一辙。
“是江无厌的右眼...“
叶清欢突然攥住他腕子。
她的体温比万载玄冰更冷,指尖却燃起苍青色的火苗:“那夜在寒玉棺里,你也见过这只眼睛对不对?“
记忆如淬毒的箭矢贯穿太阳穴。
陆星河眼前闪过零碎画面:七年前义庄漏雨的屋檐下,十五岁的叶清欢蜷缩在棺内,腕间锁链与此刻白骨的枷锁系出同源,而棺盖内侧用血画的阵图中心,正镶嵌着这只青铜眼瞳——只不过当年那眼珠里嵌的是江家徽记。
白骨突然暴起。
锁凰链绞碎冰墙的刹那,陆星河抱着叶清欢坠入碑底裂隙,失重感袭来时,他嗅到极其熟悉的苏合香混着血腥味——与五岁那年在祠堂供桌下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抓紧!“
叶清欢的断剑插入岩壁,剑刃在石壁上犁出串火星。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陆星河看清了裂缝深处的场景:三百具青铜竖棺倒悬如钟乳石,每具棺底都连着蛛网般的金线,而这些金线的尽头正系着块巴掌大的冰玉髓——与他怀中那半块栗子糕形状完全重合。
黑暗里响起霜姨的叹息。
这个本该湮灭在时光深处的哑女声音,此刻却带着地府黄泉的潮湿气:“双生子,烛与蛾...小公子当年分给那丫头的半块甜糕,如今还噎在轮回的喉咙里呢。“
叶清欢的呼吸忽然急促。
她的额头渗出冰晶,那些晶体内封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原来我们在五岁前就见过...“语调里是淬了毒的恍然,“你分我的那口栗子糕,让我做了整整七年的火刑噩梦。“
陆星河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十二道锁凰链破空而来的瞬间,他掌心凝出燃烧的青铜钥匙,狠狠刺入叶清欢胸前的冰裂纹。玉髓与虚影契合的刹那,三百具竖棺同时开启,棺中淌出的紫黑黏液在空中汇聚成霜姨梳妆时的铜镜。
镜中映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过往:
十岁的叶清欢被绑在镇魔塔顶的刑架上,青溟长老们正将龙雀断刃钉入她灵台。而千里之外的陆家大火中,同样年岁的陆星河趴在井沿,井水倒映出的却是叶清欢受刑的场景。
“现在你该明白了。“
白骨不知何时悬在他们头顶,青铜眼珠里转出江无厌的瞳纹:“你们这对双生烛蛾,从来都共用着同一盏魂灯。“
锁凰链绞住两人脖颈时,陆星河后颈的灼痕突然裂开。
一枚衔着金线的骨针钻出皮肉,针尾缀着的铃铛刻着万劫城徽记——正是这枚三岁时被种入体内的镇魂钉,改写了所有与叶清欢相关的记忆
叶清欢突然笑了。
那笑意比她剑上的霜花更冷,染血的指尖戳入自己心口裂纹,硬生生挖出嵌在肋骨间的玉髓:“老鬼医果然没说错...“她将染血的玉髓按进陆星河眉心,“我们真的是彼此的孟婆汤。“
玉髓入体的刹那,时空仿佛被巨手揉皱。
陆星河看见五岁的自己将栗子糕掰成两半,另一半喂给躲在供桌下的女童。
而在某个重叠的瞬间,喂食的动作变成了叶清欢将染毒的短刃刺入他胸口——两个场景在时空中不断闪回,最终交融成青铜竖棺中那双生婴孩相拥的尸骸。
白骨突然崩裂成雪。
锁凰链在空中解体重组,化作七十二颗刻着往生咒的佛珠缠上叶清欢腕间,她锁骨下的裂纹蔓延到全身,每道裂痕里都涌出青金色的岩浆,那些岩浆落地成莲,渐渐凝聚成赤煌火种的雏形。
陆星河在剧痛中仰头长啸,身后炸开的骨翼不再是被囚龙链洞穿的残破模样,而是流淌着熔金与寒焰的完整凰羽,他挥翼扫过的虚空裂开无数瞳形缝隙,每个瞳孔里都映着不同年岁的叶清欢——“原来我忘记的不是记忆...“
他握住叶清欢正在结晶化的手,“而是不断轮回着杀死你的本能。“
千里外的江家地宫里,江无厌正从血泊中拾起龙雀刀的残刃。
刀刃映出他右眼空洞的伤口,那伤口里爬出的蛆虫竟带着陆星河的气息,当他把残刃刺入胸膛时,地宫三千铜棺同时传出吟唱:“烛吞光阴蛾赴火...“
暴雨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