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恩公……”

　　周彪左右望了望，不见周围有他人，才确认这些印度人是在朝自己跪拜。

　　被跪拜的感觉很新奇，是对方放弃了其一切尊严，将全身心都交付给自己，等待自己的安排、审判，比引颈受戮还卑微。

　　又回头。

　　周彪见佐藤抿着嘴，朝自己轻轻鞠躬后，便倒退着缓缓走远，连嘴都咬白。

　　那些工匠鬼则留在了原地，被自己拧掉脑袋的在努力恢复，把头长回来，同时努力不让身躯变得更黯淡。

　　余下的则是在注视自己，他们是在为佐藤断后？

　　又或是想观察自己之后将如何对待这佛头蜈蚣的意思？

　　工匠鬼们的首领北川，越过他的麾下，遥遥站前，与周彪遥遥相对。

　　周彪笑了下，掐着佛头蜈蚣的脖子，将它缓缓举起，似是在朝北川展示自己的战利品道：

　　“我向来是不喜欢印度人的，但你们，手艺还成。别再跟着别人打打杀杀啦，来我工地当个泥瓦匠，不好么。”

　　北川刚想开口言语。

　　周彪马上挥挥手，笑道：

　　“不不，当泥瓦匠太屈才。还是你们的回旋镖更有创意。别的地府最多有个牛头马面，而我这都是九十度弯曲乱飞的人，更有牌面！”

　　北川被气得青筋暴起：“……荒谬！”

　　周彪耸肩，现在去追佐藤毫无意义，调笑为他断后的工匠们还能过过嘴瘾，何乐而不为？

　　现在更需操心的是小小旱妖的事。

　　在佛头蜈蚣停止发射激光后，老晋便赶紧迎了上去，小心翼翼观察起这个有小麦色肌肤的女孩。

　　看了片刻。

　　老晋便觉得口干舌燥，像在漫漫沙漠中行进了数天，本想打开水壶进行最后一次补给，却发现壶上早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的人一样。

　　连手指皮肤也开裂，眼球也干瘪。

　　他赶紧后退，退了几米才喘过气。

　　可就算自己动作如此之大，小小的旱妖还是在原地，干脆鸭子坐坐着，没有聚焦的眼睛还在寻找消失的热源。

　　唯有见到老晋刻意做出的滑稽动时，她的脸上才会浮现一丝笑意，可这笑意很快会被迷茫取代，接着，她连自己为何迷茫都会忘记。

　　唯有一片虚无的空荡荡萦绕在其眼睛中。

　　老晋挠挠头：“……这孩子，倒挺安静。”

　　周彪看得揪心。

　　工匠鬼之首北川似是为报复刚刚被周彪呛住的那一口，淡淡说道：

　　“……阁下还是来迟一步，梅原先生将擒获旱妖的项目分包给了不少队伍。可惜不是所有队伍都像我们一样有精神！”

　　“一支混蛋只懂蛮力，斩去了这只旱妖的一小部分而未做善后工作，给你们这的地府添了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彪点头：“给我们这的地府添了麻烦？也就是说，她的一部分被放入地府里去了？”

　　北川点头：“梅原先生为此深感自责，亲自去你们的航天局道歉了。所以他才不在这里，而是将场面的一切都交给下人把持。”

　　然后你们也搞砸了。

　　周彪点头，难怪，自己以前干工地，也曾因手下施工队一拍脑袋的操作，而将当地官方惹毛。

　　彼时周彪并不觉得是自己管理无方，官方也未因此而解除合同。

　　但之后的善后，和修复在官方那里已经破损的印象，可是费了好大周折。

　　看来，小小旱妖之所以双眼无神，失了神志，是因为她的一部分被送去了地府。

　　而自己之所以来寻她，是为了利用她驱水的特性，想办法从地府里弄来更多的奈河水，并加以控制，并借此尝试去打通另一条新的轮回路。

　　地府，地府。

　　“老晋，”周彪转头问道：

　　“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冥冥中都有关联——两件看似南辕北辙的事，最后却又通向了同一个目的地，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命运？”

　　老晋耸肩：“难说，但是嘛……航天局几次三番派出与你接触的都是张房，说明只要一人沾染了你的因果，就会与你纠缠不休。交由他人，横生风险。”

　　周彪笑了下：“那老晋，你后悔么，后悔和我扯上关联？”

　　老晋摆摆手：“这话只有要倒闭的公司才该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和我说这些，我倒还觉得咱们在蒸蒸日上！”

　　“……嗯，”周彪点头，又向尔里招呼了一声：“回家啦！”

　　此时，佛头蜈蚣业已脱力。

　　尔里恢复人形，敲了敲它，将里面的印度人震得发蒙。

　　见尔里朝佛头的裂隙探进头来，印度人们便立马告饶：“恩公，恩公！可怜可怜我们，不要再敲啦，我们和佛头已经融为一体，强行打碎，我们也会魂飞魄散……”

　　“那得看你们表现……哇，你们这是什么味道！不愧是印度人，成鬼缩在佛头里都……”

　　尔里似对佛头内部的气味很是不满，手在鼻前不住的扇：“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印度人们商议一瞬。

　　佛头蜈蚣的扭曲脊骨又将它的头部撑起，激光发射，却是在引领小小旱妖前进。

　　周彪居前，挖机开道——尔里又变回了挖机。

　　归去的路上。

　　周彪忽觉紧跟自己的蜈蚣就像舞龙盛景，被引动的龙珠便是小小旱妖，激光映在她瞳中，终于映出了神采和光影。

　　又回头看了眼蜈蚣扭动的脊骨，周彪道：“……我工地还没开张呢，就让人来舞龙了。”

　　老晋摇头：“舞龙？差远了，真正的舞龙至少得有人敲锣打鼓吧。”

　　敲锣打鼓？

　　周彪眼睛一亮，回头，随手扯下一截蜈蚣的手臂。

　　蜈蚣吃痛，不敢言语。

　　却见周彪已经飘到了尔里的挖斗上，深深呼气，举起蜈蚣的手臂，朝尔里挖斗敲下！

　　挖机的挖斗是壳型，不正好是个金属大鼓？

　　霎时浑厚的金属音被敲出，蜈蚣手臂骨渣的碎裂的声音便是伴生的沙锤之响！

　　老晋被四溅的骨渣弄了一身，不满道：“这就想代替锣鼓，未免也……”

　　周彪越敲越快，在尔里挖斗上敲出的声音愈发急促而浑厚，碎骨裂肉如雨落下，周彪真像狂人在雨中敲鼓，尝试替代雷公的锤与斧！

　　又回头。

　　老晋见连佛头蜈蚣都开始有规律的扭动，妈的，不愧是印度人，听到音乐就想表演歌舞。

　　老晋抹了把脸：“……妈的，还真有舞龙的几分意思。”

　　小小旱妖也被感染，她虽失了神志，却仍知快乐和欢呼：“舞龙，好！”

　　周彪把她揽到挖机斗，随手递给她一截蜈蚣手臂，让她也跟着敲：“正愁不知道该用什么欢迎你回家，你喜欢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