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般的晨风掠过冻土,武昭足踏兖州特贡的蒲草履——那是曹操暗赠的“屯田礼”,鞋底密纹可防泥泞。
她俯身抓起把土,指尖捻开板结的土块,褐泥间闪烁云母碎光:
“漳水冲积土掺砾石,需引牛耕深翻。”
王虎正调试的曲辕犁铁铧,形制仿自洛阳武库旧图。
武昭指尖划过犁铧刻痕,那里嵌着粒发芽麦种:“此物比战旗更重。”
赤绫忽被寒风掀起,缠住陆昭悬在柳树下的剑柄。
这黑山悍匪如今握着耒耜的手势,仍带着挥狼牙棒的狠劲。
铁器碰撞声里,他忽以犁尖挑起块带血甲片:
“将军说得轻巧!去年张燕大帅也说分田,转头就拉俺们去打邺城!”
武昭解下腰间蹀躞带,取出卷黄麻纸地契:
“广阳郡良乡县三十亩——”
朱砂印泥压着“光和五年”的少府监印,
“今岁秋收后,你自去广阳找仓曹换红契。”
寒风中纸页脆响,露出背面的《田律》抄本:
“私垦荒地者,亩纳粟二斗;官授田者,三载免赋。”
远处陆昭甲胄悬于老柳,虬枝上黄巾残幡与“劝农使”旌旗纠缠。
他赤膊立于引漳渠中,手持手持西汉灞陵渠遗留的'准绳仪'——青铜晷盘刻二十八宿,悬垂丝线系五铢钱测坡度。
'左移三圭!'他踹开冻土里的箭簇,'此乃韩信困龙岭开渠法!’
正喝令士卒:“东偏三度!挖深需过冻土层!”
沮授恰在此刻策马踏破晨雾。
这钜鹿名士头戴竹皮冠,怀中冀州矿脉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黑山铁矿的朱砂标记。
他马鞍旁悬着五石铁胎弓——那是破黄巾时缴获的张宝遗物。
“明公欲行屯田,岂能不知地脉?”
沮授滚鞍下马,羊皮靴踩碎田埂冰凌,
“此地方圆百里皆盐碱,唯漳水西岸淤田可耕!”
他从袖中抖出《禹贡》冀州篇残卷,帛书浸着桑干河水的土腥气。
陆昭抹去额角冰碴:
“沮先生既通地舆,可愿督造引漳渠?”
沮授却突以弓梢指向王虎:
“将军先得教会这些匪类辨菽麦!”
王虎突然挥锄劈向沮授:“酸儒找打!”
沮授以弓背格挡,铁胎弓震飞锄头:“力道尚可,准头太差!”
转身对陆昭道:
“此等莽夫需编入'屯田营',以连坐法束之——垦荒不力,全队减餐!”
武昭冷眼截话:
“不如立'超产赏'——亩产过三石者,加授桑田!”
冻土之上,权谋与农事交织成网。
沮授展开的邺城冰井台构造图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羊皮边缘泛黄的“熹平七年”监造印依稀可辨。
他枯指点向图中十二连环水排:
“需依此制廿丈橐龠(高炉),借漳水之力鼓风!”
话音未落,尉迟恭押解的鲜卑俘虏已发出嗤笑——这些慕容部匠人黧黑面庞上刺着弹汗山神徽,手上老茧却与冀州铁官无二。
“笑个卵!”
尉迟恭突厥弯刀劈开矿岩,火星溅上俘虏的羊皮袄,
“弹汗山锻的镔铁刀刃,在俺幽州骑卒手里照样砍崩!”
俘虏首领突以生硬汉语道:
“尔等汉炉烧不透磁铁矿,徒费薪柴!”
言罢拾起两块赭色矿石相击,金石声里竟辨出宫商五音。
武昭倏地夺过六棱铁锤,锤头阴刻的“阳”字徽记在火光中流转——此乃南阳太守府旧物,去岁从黄巾所劫武库中缴获。
她腕转如轮,
锤击砧上剑胚的火星竟在空中连成北斗状:
“磁石混赤铁矿入炉,以柞炭而非松木,火候可增三成!”
语毕剑胚入水淬火,白雾间隐现鱼肠纹。
沮授抚掌惊呼:
“此乃欧冶子秘术!”
却见武昭茫然凝视雾气,呢喃道:
“幼时见匠人以此法锻...锻...”
她突然扶额踉跄,铁锤脱手砸出深坑。
陆昭疾步上前托肘相扶,触手只觉她臂颤如弓弦。
俘虏首领忽跪地捧起淬火剑胚,以鲜卑语高呼:
“腾格里神技!”
余众随之伏地叩首,腕间铁链撞出沉闷节拍。
尉迟恭踹翻首领冷笑:
“狗屁神技!这是咱汉家祖宗玩剩的!”
却暗地使眼色令士卒记下鲜卑匠人动作。
辰时雾霭中,三百流民如潮水涌向官仓木栅。
牵招布“钩镶阵”封街——前排士卒持钩镶锁喉,中排弩手平射膝盖,后排持丈二棨戟断后路。
武昭赤绫卷住某流民衣襟猛扯,辽东军“白马”徽记赫然在内衬,细作胸前竟佩着公孙瓒亲赐的鎏银狼头链。
“好个'饥民'!”
武昭夺过其怀中鸣镝箭,箭簇刻“辽西令支”篆文,“公孙伯圭的细作,也敢穿冀州破袄?”
陆昭突令点燃空仓,火光照亮西山峭壁的藏粮窟。
粟粒从悬空木槽倾泻成金瀑,流民跪地以衣接粮。
牵招环首刀哐当坠地:
“将军竟以身为饵...招拜服!”
陆昭割断被细作毒箭擦破的赤绫,武昭反手将残布系在他校准水渠的晷盘上:
“断绫为契,此渠不通,此结不解。”
李泌忽现粮车顶,焦尾琴拨出变徵之音:
“此等小贼何足道?三日后飞狐径过粮五万石——”
羊皮地图朱砂标记七处隘口,
“将军取粮,某取信!”
陆昭剑指李泌咽喉:“先生所求为何?”
李泌展露腰间“敦煌李”玉牌:
“为看将军敢不敢用七千降卒劫粮!”
尉迟恭踹翻粮车:“老子带人正面冲阵!”
陆昭断喝:“不!你率降卒佯攻,某亲率幽州突骑焚粮——”
剑尖划破地图,“放走运粮官,散播'天火焚孽'谣言!”
尉迟恭率百骑夜袭崔氏坞堡,突厥弯刀劈碎门闩。
坞堡地窖中,三百把环首刀与《齐民要术》初稿同藏——那竟是崔寔后人私著的农书!
尉迟恭踹开坞堡暗窖时,粟堆里惊现“辽西公孙”烙纹的箭矢——崔氏竟私通两方!
陆昭下令熔箭为犁,却在铁水里捞出未化的“唐周”铭牌(十常侍暗桩标识)。
武昭冷笑:“这田垄之下,怕不埋着三州豪强的盟书?”
“豪强藏刀于书,其心可诛!”
尉迟恭熔刀为犁,铁水浇入郑国渠堤坝纹样的范模。
武昭赤足踏入新垦淤田,教王虎调试曲辕犁:
“犁尖入土三寸,过深则伤地力。”
冻土翻出前朝五铢钱与断箭,王虎突然哽咽:
“这箭...是俺弟守广宗时用的...”
陆昭立于渠中校准准绳仪,青铜匣折射的日光在田垄投下晷影。
牵招押送的首批粮车正过独木桥,车轴吱呀声惊起白鹭——那是以公孙瓒军粮改装的辎车,辕木处“辽西”火印尚未磨尽。
李泌展开《汜胜之书》残卷,指点田垄间桑苗:
“昔搜粟都尉赵过制代田法,今当令降卒'一甲管一圳'——耕战同赏,逃者连坐!”
突从怀中掏出沾血的《四民月令》,“此乃从崔寔冢中掘出的真本!”
陆昭掷虎符于案:“准!另拨鲜卑战俘三百归先生训为屯田戍卒!”
牵招冷笑:“胡虏安能务农?”
李泌抚须:“昔年赵充国羌人屯田,正是此道!”
漳水粟浪翻涌时,李泌正以算筹推演蓟城星野。
他突将“翼轸”星位的筹杆折断:“亢龙有悔,当防兵祸!”
武昭闻言解下赤绫,系在陆昭校验田亩的步弓上。
远处屯田营的炊烟忽斜,惊起群鸦蔽日——那正是公孙瓒精骑突袭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