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再一次醒来,魔族的老仆守着他。
四周是残毁的建筑,耳边是滴答的雨声。头很晕涨。烫。脑子像被火炙烤,身体则像被冰窖藏。
对了,是那场高烧。
父亲的仇人杀上门,将一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家庭砍得七零八落。老夫人的陪嫁,那个老仆,暴露了隐藏一生的魔族身份,带他逃出。
又活过来了啊。重生回七岁的小程阳无力地笑。
程阳记得,老仆带自己逃出后,自己就在一路奔波和躲藏追杀中染上了病。老仆偷偷潜入人类的城镇将他托在医馆前,医馆却因为他身上沾着魔族的黑气,不顾他人族的身份,给一卷草席卷起来丢去了郊外。
老仆继续四处求医,被拒,求医,被拒。
最后老仆看程阳病得奄奄一息,咬牙带程阳去了魔族隐居的地方,吃下了魔族的果实,重塑内脉。伤势感染后又将自己的血换给程阳。
后来啊?后来程阳就在个个视他为肥料的魔族中成长,直到十多年后,他带领着魔族的军队杀回人间。
别问程阳老仆在哪了。他醒来身边一堆魔族死后化成的灰,程阳找了好久都找不出来哪一小撮灰是老仆的,只能统统收起来炼化成义眼戴在左眼框里。
不过现在,那一切都不用发生了。程阳运转起前世的心法,脑中逐渐清明。
从这一刻,他就走向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程阳甚至帮老仆压下了魔气,重返人世。魔族的伙食实在乏味,一辈子只能吃那种果实,从生吃到死,老仆倒是另有奇遇,封印解开前都能如普通人类般生活。现在程阳帮老仆复刻了封印,更没有了非得去魔族地盘的理由。
啊,要说理由,也有,有个微不足道的遗憾,就是错过了一支战无不胜的魔族大军。
嘛,那种东西无所谓了,当魔帝很无趣的。
程阳带着老仆,在人界的小镇生活。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程阳以“普通小镇的普通少年”身份来了这里。
封剑门,青林镇。程阳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城市,有了几分欣赏的兴致。
青林镇到底是封剑门庇护下最大的镇子,享着百年太平,人人脸上安逸轻松,此时完全看不出日后当魔族大军军临城下,武洪岩带着封剑门所有人马,抛弃这一城百姓,让其成为弃子和魔族产粮地的可怜模样。
“喂!你个登徒子!总跟着我做什么!信不信我一剑斩了你!”十四岁的小姑娘黑发如瀑,肤白若雪,五官刚刚张开,初显出美人的惊艳。她一袭深蓝色封剑门弟子常服也穿得好看,只是最近好像馋了些,人看着有些圆润。
嗯,还是像上次那样穿白衣更好看。
十六岁的程阳吊儿郎当油嘴滑舌:“女侠好生漂亮,感觉我们前世见过。(笑)”
“见什么见!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胡乱说话!”还是小胖子的美人脸色羞红,一拂衣袖要走。
程阳手快,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个令牌:“啊呀呀,这是哪个美人不小心掉的门派令牌啊。”
美人回头,要一把抽走令牌:“你好生不知廉耻!还偷我东西!”
“诶,这就不对了,咱习武之人怎么能说偷呢,该说窃。(笑)”程阳还她令牌,刚刚已经看到了令牌上的名字,他便滑稽地行了个礼:“歌聆师姐好啊,我是封剑门新入的弟子程阳,现在是你的师弟了。我愚笨不懂事,还请你多多关照啊。(笑)”
“谁要关照你!”歌聆气冲冲走开,心里却总忍不住想起这个滑头的小子。
后来歌聆常常丢东西,又常常被程阳捡到。
“程阳!你给我滚出来!把玉佩还给我!”十六岁还是少女的歌聆,此时和温柔沾不上一点边。她叉腰站在男弟子们住的院门口,丝毫不顾及形象。
刚洗了澡一身湿漉漉的程阳端着要倒的洗澡水出来,一头雾水:“什么玉佩?”
“还装!就是你偷的!”歌聆又气红了脸,看上去像个薄皮到隐约能看见馅料的豆沙包子。
“这次不是我啊。”程阳试图解释,奈何他前科实在太多,所以毫无说服力。
“你混蛋!那是我娘给的玉佩!”歌聆一怒之下手一掀,那盆已经凉透了的洗澡水把程阳又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歌聆怒气下去后又觉得自己过了,跺跺脚走了。
等歌聆离开,浑身结了薄冰的程阳打着喷嚏,把所有封剑门的男弟子都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发动所有人去找那个玉佩。
曾经一统天下的魔帝,重生后要把一个门派的弟子都收成小弟,完全不是难事。那天是个不眠夜,在封剑门的五千多名男弟子有组织有领导地端掉了封剑门境内的所有偷窃窝点,又四处探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皆没有消息。最后在歌聆师姐的床边缝隙,找到了那枚玉佩。
程阳把玉佩还给歌聆,歌聆甩给他一个“果然就是你”的眼神。程阳没再解释。
“那啥,歌聆……”程阳搓搓手,歌聆听见这称呼又甩他一个眼刀,程阳识趣改口:“师姐啊,这玉佩,你说是你娘给你的,难道你娘已经……”
“呸呸呸!讲什么鬼话!这玉佩是我娘送我的生辰礼物,首饰铺里买的,二两银子一个呢!”
程阳难得地沉默了。
待程阳离开的时候,果然又留下了甜腻的糕点。歌聆气呼呼的吃着,觉得就是程阳这个道歉礼让自己始终身材过于圆润。
日子就这么照常过去,封剑门依旧兴盛,歌聆和程阳被长老和掌门器重,作为下一任掌门候选人培养。程阳经过多年打探和准备,终于找到了剑冢所在和最适合进入剑冢的时机。
“诶,那个,衣服给我装两马车,对,男装,所有码都来个几十套,童装就不必了。”
“那个,大概十四五岁的男的,都爱看什么?大侠话本?行,就这本,那本,边上那本,没得图太难看我不要,其他的我包下了,给我往车上放。什么?你问他识不识字……算了。识字课本也来一套。”
“还有这些,油盐酱醋……来两坛,这什么?酒?好东西,把酒窖给我清空了统统装走。”
程阳带着小弟,转遍了封剑门下的青林镇,把各色货物都扫了个光,衣食住行都往最贵的上面靠。镇中门中疯传小道消息,说程阳要去看望他弟弟。
歌聆听闻消息,心中痒痒的,竟然对那个人的家人产生了好奇。她悄咪咪跟上程阳,却一路跟到了封剑门最严密的禁地,剑冢。
“歌聆……师姐,都到这了,你还要跟吗?”
程阳调笑地吹了声口哨。
“跟,为什么不跟?你秉性那么恶劣,我得跟着看看你是不是要毁坏我门禁地。”歌聆试图凶恶,不过程阳被如此对待多年,不痛不痒。
程阳笑嘻嘻地滑稽行礼请歌聆上车,美滋滋的模样让歌聆心情复杂。
程阳驾着十几辆马车,满载各色货物。马受死气侵蚀,一匹匹倒下,到真正要进入剑冢核心了,那浓雾包裹中,有凌厉的杀机沉浮。
程阳摔碎随身带的小瓶子,一大团丹火滚了出来,把周边死气烧得吱吱响。
但这丹火毕竟不是他自身的,离开瓶子后很快就灭掉。程阳怀念起前世看见的那场滔天大火,那得是全部人类丹师集毕生之力才能造出来的场面吧?啧啧,确实好看。
歌聆挣扎着来到程阳面前,又失去了力气,一下子软倒在程阳身旁。
赚了,此事就算不成,也有美人陪葬。程阳嘿嘿笑着,仗着歌聆此时无力,把她搂到自己怀里。
“可惜现在还没到往生泉边,不然我就抱着你跳下去。我觉得我就快追到你了,再来一辈子,我一定可以。”程阳痴笑,把脸埋进歌聆满头如瀑的青丝中。可惜以程阳的角度,他看不见歌聆神色微动。
十几个瓶子摔完了,丹火用尽,死气重新扑过来,剑冢里却还是没有动静。他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死气侵蚀自己。
眼前渐渐昏黑,前世的四十多年,今生短暂的二十年,在他眼前走马灯一样地过。侵入他身体的死灵兴奋地任意扭曲这难得的身体,他听见骨头被自己扭断的声音。
“嘭!”
还是跟前世一样的粗暴啊。程阳笑,险些被死灵牵引离体的意识又回来了,看见一个小子,十四五岁,皮肤被死气长时间的侵蚀泛着黑灰色。浓眉大眼,表情严肃,刚刚用一把破破烂烂的重剑将程阳体内的死气拍散。
“林岳。”程阳笑嘻嘻地看着他,这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也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已经被困在剑冢三年的少年林岳皱着眉。过了一会儿,看看程阳怀中的人,大惊:“你对我师姐做什么?混蛋!”
“好久不见,我来还你自由了。”程阳嘿嘿笑着。
前世的遗憾已经圆满,今生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